楔子·子夜惊砚
汴京西巷的破庙漏雨漏了整宿,沈砚蜷在供桌下的草席上,借着一盏将熄的烛火抄写《地藏经》。狼毫在陈年砚台上洇开墨色时,纸窗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指甲刮过腐木的声响。
他抬眼望去,糊满泥浆的窗纸上赫然印着五道指痕,指腹处的血洼正顺着纸纹往下淌,在宣纸上晕开朵朵暗红的梅。沈砚攥紧砚台的手沁出冷汗,这方跟随他三年的古砚底部,不知何时磨出个模糊的字,此刻在烛火下泛着异样的温润。
子时三刻......他喃喃自语,忽然想起七日前初遇这砚台时的场景:城南当铺老板说这是从乱葬岗捡来的旧物,他却鬼使神差地买下,因为触碰到砚台底部的瞬间,脑海中闪过幼年片段——青砖地上散落着碎砚,有个女子将他按在膝头,往他嘴里塞苦涩的墨汁。
血手印突然发出细微的爆裂声,沈砚惊觉指缝间已沾满腥甜。他颤抖着展开宣纸,只见墨迹未干的字迹间,五道血痕竟拼成了完整的字,最后一捺拖出的长尾,分明是个跪地求饶的人形。
窗外传来野猫踩瓦的响动,沈砚猛地将砚台扣进布囊。就在指尖触到布角时,他忽然愣住——这方用了三年的旧布,边缘绣着的茜纱花纹,竟与窗纸上的血手五指完全吻合。
第一章·废宅壁画
卯时三刻的雾气还未散尽,沈砚攥着半块炊饼穿过西巷。昨夜的血手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鬼使神差地拐进后巷那座坍塌的废宅——青石板上的墨香斋匾额斜挂着,匾角刻着的砚台纹路,竟与他怀中的古砚一模一样。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正对门的屏风上绘着幅残破的《砚田图》,墨色砚台下压着半卷经书,而经书右下角,赫然印着个与昨夜血手相同的手印。沈砚的指尖划过屏风,剥落的墙皮簌簌掉落,露出后面整面墙的血红壁画。
画中书生身着月白长衫,正将一支染血的狼毫塞进女子口中。女子鬓边簪着朵枯萎的海棠,眼尾一点朱砂痣在血色中格外刺眼,她颈间系着的茜纱裙角,分明是昨夜血手印上残缺的补丁。壁画角落题着天圣三年四字,正是沈砚前二十年。
咚——
梁上突然落下个东西,沈砚低头看去,是半片褪色的茜纱布料,边缘的针脚与屏风上的《砚田图》完全一致。他忽然想起破庙供桌上那盏长明灯,每次抄经时,灯芯爆响的次数总与壁画上书生的眉眼弧度吻合。
更诡异的是,当他伸手触碰壁画中女子的嘴唇时,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仿佛触碰到的是具千年不腐的尸身。身后突然传来木板开裂声,沈砚猛地转身,只见西墙阴影里,个青面白发的老妇正缓缓逼近,她手中握着的,正是昨夜他遗落在破庙的半块炊饼。
第二章·血砚谜踪
老妇的面容在火光中扭曲,沈砚这才看清她鬓边别着的,正是壁画中女子同款的枯海棠。他转身欲逃,后腰却撞上冰冷的墙壁,壁画上的书生不知何时转头,眼中渗出的血珠正滴在他手背上——那分明是昨夜血手印的纹路。
砚哥......
沙哑的呼唤从老妇喉间溢出,沈砚浑身血液仿佛冻结。这个称呼,正是他幼年时常听乳娘念叨的,那个从未谋面的的名字。老妇张开嘴,露出齿间残留的茜纱布屑,沈砚突然想起破庙柴草堆里,那半片与他梦境中衣饰相同的布料。
她......她在井里......老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他掌心,二十年前的中秋夜,先生说要用金箔换她的命......话未说完,老妇突然化作一团黑烟,唯有手中紧攥的茜纱布角,上面用血写着墨香斋西厢第三间。
沈砚踉跄着撞开西厢门,扑面而来的腐土气息中,他看见墙角堆着半片残破的婚书。男子的字迹与他前世在壁画上的如出一辙,落款处盖着枚刻有字的印章——正是他古砚底部那个逐渐清晰的印记。
更深处的黑暗里,传来砚台与石板相击的轻响。沈砚摸出火折子,火光映亮的瞬间,他浑身血液几乎倒流——墙根处嵌着半方断砚,砚身刻着的《砚田赋》末句,赫然是他用前世声音写下的句子:待我状元及第,定以金箔裹卿骨......
断砚旁散落着几片茜纱,其中一片上用朱砂画着个字,笔画间浸透血渍。沈砚忽然想起昨夜抄经时,砚台里的墨汁曾莫名减少,而他枕在破庙草席上,分明梦见自己正用这支狼毫,在女子苍白的唇上写下对不起。
夜风穿过破窗,将墙上的婚书吹得哗哗作响。沈砚捡起那半片带着体温的茜纱,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瓦片碎裂声——他抬头望去,月光下,个青白的人影正立在飞檐上,袖中飘落的,正是他昨夜遗落的半块炊饼。
第三章·医案残页
陈老丈的茶铺在巷口第三间,木门上挂着止语茶的木牌。沈砚捏着茜纱布角推门而入时,老人正在拨弄算盘,算珠碰撞声里,他忽然顿住动作,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沈砚手中的布料。
二十年了......陈老丈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墨香斋沈家公子的东西,怎会到你手里?
沈砚注意到老人袖口露出的茜纱补丁,与壁画中女子的裙角纹路分毫不差。他开门见山道:我想找墨香斋的井。老人猛地站起来,算盘珠子散落一地,其中颗刻着砚台纹路的珠子,正滚向沈砚脚边。
井里沉着的东西,不是你能看的。陈老丈弯腰捡珠子时,沈砚瞥见他后颈处有道狰狞的伤疤,形状竟与壁画中书生塞进女子口中的狼毫笔杆一模一样。他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听闻三十年前,墨香斋出过位妙手回春的女医者?
老人的手剧烈颤抖,茶碗摔在地上碎成齑粉:你......你见过她的眼睛?沈砚点头,昨夜壁画中女子临死前的眼神,像极了幼年他在镜中见过的、自己被血浸透的瞳孔。
深夜,沈砚跟着陈老丈摸到墨香斋遗址。荒草深处,口枯井隐在荆棘后,井沿刻着的字已被风雨侵蚀,却在月光下泛着暗红。陈老丈突然跪下叩头:沈家少爷,当年的事不该您来查......话未说完,老人突然喷出大口黑血,染红的衣襟上,赫然绣着与沈砚古砚相同的字纹。
井中传来石块滚动的声响,沈砚解下布囊垂入井底,摸到个坚硬的物件。当他提上来时,整个人如坠冰窟——那是半方刻满字迹的石砚,砚身刻着的《血砚赋》,正是他前世在科举答卷上写过的文章,只不过每句末尾都多了行小字:取阿蘅三滴心头血,可抵十年寒窗苦。
最底层刻着的日期让他浑身发冷:天圣三年八月初七,正是算命先生算出他文昌星入命的日子。石砚缝隙里掉出片残破的医案,抬头写着阿蘅医案,第一行字迹清晰如血:八月十五,沈公子咳血,取新收童子血七钱入砚......
身后突然传来衣料摩擦声,沈砚转身时,看见井中倒映着个熟悉的身影——茜纱裙角在风中飘动,眼尾朱砂痣在月光下明明灭灭,而她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支他曾以为烧毁的、刻着字的狼毫。
砚哥......女子的声音混着井水的呜咽,沈砚终于看清她颈间缠绕的,正是自己幼年丢失的、刻有生辰八字的玉佩。他伸出手的瞬间,女子突然化作万千血蝶,其中只只翅膀上都写着他的名字,在他掌心烙下灼热的。
井底传来石碑倒塌的巨响,沈砚踉跄着扒住井沿,终于看见碑上刻着的完整真相——二十年前的中秋夜,他亲手将阿蘅推入井中,而那方沾满她鲜血的砚台,此刻正沉在井底,砚心处嵌着半枚血红的婚戒,正是他当年说要金箔换长生时,随手扯下的定情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