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天光未亮,县衙后院还笼罩在一片深蓝色的静谧之中。林小乙强忍着浑身的酸痛与浓浓的睡意,准时来到了校场。依照赵雄的吩咐,他寻了个角落,回忆着模糊的站桩要领,沉肩坠肘,膝盖微曲,摆开了一个极不标准的架子。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大腿便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清晨的凉风吹在他被汗水浸湿的后背上,激起一阵寒颤。他咬紧牙关,努力将注意力从酸痛的肌肉上移开,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梳理起“张承运”案的线索。
(尸体身份成谜,真的张承运下落不明,预定货船离奇消失……这三者之间,必然有一条看不见的线串联着。张承运金蝉脱壳,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逃避债务?还是另有更大的图谋?那艘消失的货船,装载的真是茶叶吗?)
思绪纷杂间,半个时辰竟也熬了过去。紧接着是绕场跑步。双腿如同灌了铅,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他几乎是靠着意志力,拖着沉重的身躯,勉强完成了赵雄要求的二十圈。当终于停下脚步时,他几乎瘫倒在地,只能扶着墙剧烈喘息。
(路还长……但必须走下去。)林小乙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生理性的泪水,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刑房时,天色已大亮。赵雄、郑龙、吴文三人已在屋内,显然正在商讨案情。看到林小乙满头大汗、步履蹒跚地进来,郑龙咧了咧嘴,难得没有出言嘲讽,只是哼了一声:“小子,滋味如何?”
林小乙勉强笑了笑,算是回应。吴文则递给他一碗温水,关切道:“循序渐进,莫要操之过急。”
赵雄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并未多言,直接切入正题:“都到了,说正事。吴文,你那边可有进展?”
吴文扶了扶眼镜,神色凝重地指向桌案:“头儿,我反复核对了那份身份文牒和玉佩,几乎可以肯定,这两样东西,是出自极高明的伪造者之手,单从物证本身,很难找到直接破绽。但是,”他话锋一转,拿起几张刚整理好的文书,“我核查了近半月所有进出平安县,并在官府有备案的货船记录,发现了一个疑点。”
“哦?”赵雄眼神一凝。
“根据记录,‘张承运’通过漕帮预定的那艘货船,名为‘顺风号’,核定载重五百石,船主备案姓刘。但蹊跷的是,就在‘张承运’预定船只的前两日,这艘‘顺风号’因‘船板老旧,需入坞检修’为由,向漕帮和市舶司报备停航。理论上,它根本不应该被租用,更不可能在预定时间出现在码头!”
“什么?!”郑龙猛地站起来,“他娘的!‘黑鱼’那王八蛋敢耍老子?!他拿一艘根本动不了的破船糊弄那个张承运?还是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林小乙也是心中一震,疲惫感瞬间被这个发现驱散。(一艘报备停航的船,却被用来承接一笔看似重要的货运?这绝非疏忽,而是有意为之!)
赵雄脸色沉静,追问道:“那艘真正的‘顺风号’,现在何处?”
“已查实,”吴文肯定地道,“‘顺风号’至今仍停在城东船坞进行所谓的‘维修’,从未离开过。也就是说,那晚约定好出现在码头,准备装载‘张承运’货物的,是另一艘船!一艘……不存在的,或者说,冒名顶替的船!”
冒名顶替的船!
这个词让林小乙瞳孔微缩。死者被冒名顶替,连货船也被冒名顶替!这个“张承运”的计划,周密得令人发指。
“好一招偷梁换柱!”赵雄冷笑一声,“用一艘不存在的船,来接应一个即将‘消失’的人。如此一来,无论船上装载的是什么,是真是假,最后都可以随着船的‘消失’而彻底湮灭痕迹。即便日后有人查到‘张承运’和货船,也只会以为他们是在水上遭遇了不测,人货两空,死无对证!”
“那……那真的张承运,还有那船货,到底去哪儿了?”郑龙急问。
“这就是关键。”赵雄目光锐利,“一艘船,尤其是能装载货物的船,不可能凭空消失。它要么被藏匿在某个我们尚未发现的隐秘角落,要么……它就根本没有离开平安县境内,只是换了个身份,换了个地方停泊!”
他立刻下令:“郑龙,你带几个人,再去码头,这次不要大张旗鼓,暗中查访!重点查那些在‘顺风号’报停后,依旧在码头活动,且型号、载重与之相似的船只!特别是那些背景不清、行踪诡秘的!‘黑鱼’那边,先不要动,以免打草惊蛇。”
“明白!这次老子给他来个暗的!”郑龙摩拳擦掌,领命而去。
“吴文,你继续深挖‘顺风号’船主的背景,以及那艘冒名顶替的船可能的信息来源。伪造文牒、安排假船,需要渠道和人脉,这背后定有一个网络。”
“是!”
赵雄最后看向刚刚喘匀了气的林小乙:“小乙。”
“小的在。”林小乙连忙站直身体。
“你随我去一趟发现尸体的河湾上游。”赵雄道,“尸体顺流而下,或许在上游,我们能找到更多被忽略的线索。而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小乙一眼,“沿途也多看看,多想想。”
“是!”林小乙明白,这既是查案,也是赵雄对他另一种形式的锻炼——在体力消耗后,是否还能保持敏锐的观察力和清晰的思维。
跟随赵雄再次走向城郊,林小乙感觉双腿依旧酸软,但精神却高度集中。河水的腥气再次传来,案件的迷雾似乎比这清晨的薄雾更加浓重。消失的货船,如同一个幽灵,徘徊在真相的边缘。找到它,或许就能揭开“李代桃僵”的最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