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胤那声几乎被战场嘶吼吞没的“顾兄……”,以及皇城上空愈发浓重的血色魔云,并未能穿透层层空间壁垒,传入那片被上古法则隔绝的遗迹深处。
就在中州战火燃至最惨烈、无数如赵老将军般的英烈以血肉之躯铸就最后防线之时,顾南正面临着另一种形式的、源自内心的残酷战争。
……
踏入风神遗迹第二重考验区域的瞬间,周遭肆虐的刚猛风刃与柔和气流骤然消失。并非回归平静,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取代了所有的声音与色彩。
顾南发现自己并非身处预想中的另一重风之回廊,而是站在了一条熟悉又陌生的乡间小路上。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远处炊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这里是……我家门口?”顾南心神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这是他幼时生活的小村,是他记忆中最温暖,也最不敢轻易触碰的角落。
“南儿?傻站着干什么?快回来吃饭了!”一个温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顾南猛地回头,只见母亲正站在篱笆院门口,腰间系着粗布围裙,脸上带着他魂牵梦绕的慈爱笑容。那笑容如此真实,仿佛过去所有的惨痛都只是一场噩梦。
“娘……”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声音干涩。
“臭小子,是不是又跑去后山淘气,弄脏了衣服?看老子不揍你!”一个粗犷却充满关爱的男声响起,父亲扛着锄头,从田埂那头大步走来,脸上带着佯装的怒意,眼底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眼前的景象完美无瑕,是他潜意识中最渴望挽回的幸福。理智告诉他这是幻境,是心魔作祟,但情感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堤坝。他几乎要沉溺进去,哪怕明知是虚假,也想多停留一刻。
然而,下一刻,画面陡然剧变!
温暖的夕阳被粘稠的血色取代,炊烟化为冲天的魔火,宁静的村庄陷入一片火海与惨叫之中。
“不——!”顾南眼睁睁地看着,无数面目狰狞的低阶魔物从阴影中涌出,扑向手无寸铁的村民。他想要冲上去,身体却如同被无形的枷锁束缚,动弹不得。
“南儿,快跑!”母亲声嘶力竭地呼喊,将他猛地推开。下一秒,一道漆黑的魔刃穿透了她的胸膛,鲜血溅在顾南脸上,温热而刺目。
“照顾好自己……”父亲怒吼着挥舞锄头挡在他身前,却被几道魔影瞬间分尸,残肢断臂混合着内脏散落一地。
那血腥的场景,比他记忆中模糊的惨状更加清晰、更加残酷千百倍!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父母临死前痛苦而担忧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不!住手!!”顾南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双目瞬间赤红,体内灵力不受控制地暴走,冲击着经脉,带来钻心的疼痛。无尽的悲痛与滔天的自责几乎将他吞噬。“是我没用!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们!是我……”
场景再次切换。
不再是村庄,而是硝烟弥漫的中州战场。他看见南宫玥璃一袭白衣已被魔血染红大半,正奋力施展水灵之术救治伤员。突然,数名气息强大的魔将突破防线,狞笑着向她围拢。
“小南,快走!”南宫玥璃回头看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决绝与无尽的温柔。她将水灵之心催发到极致,构筑起最后的水幕屏障,将他护在身后。
“不,师姐!让我出去!”顾南疯狂攻击着困住他的无形壁垒,却徒劳无功。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纯净的水幕在魔将疯狂的攻击下布满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
“能遇见你……真好。”南宫玥璃对他露出一个凄美的笑容,随即,水幕轰然破碎!数道魔能攻击瞬间贯穿了她纤细的身躯,她如折翼的蝴蝶般缓缓倒下,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
“师姐——!!!”顾南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这一刻被硬生生捏碎,痛得无法呼吸。
画面再转,玄风长老为了给他争取一线生机,燃烧本源,施展禁术,最终在漫天魔焰中道消身死,魂飞魄散,连一句遗言都未能留下……
一个个他在乎的人,以最惨烈的方式在他眼前“死去”。挚爱、师长、朋友……所有他发誓要守护的一切,都因他的“无力”而毁灭。极致的痛苦、悔恨、愤怒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缠绕,拖向绝望的深渊。
他的道心剧烈震荡,识海翻腾,灵力紊乱,周身气息变得狂暴而不稳。风灵帝佩在他胸口急促闪烁,发出悲鸣,却似乎无法穿透那层厚重的绝望迷雾。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追求力量,如果不是我招惹强敌……他们都不会死……”顾南跪倒在虚无之中,双手深深插入“地面”,肩膀剧烈颤抖,意志濒临崩溃。心魔在他耳边低语,放大着他的每一个弱点,引诱他彻底放弃抵抗,沉沦于这永恒的悲痛幻境。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刹那——
胸口处,两股微弱却无比坚定的清凉气息,如同破开乌云的两缕月光,悄然弥漫开来。
一股源自风灵帝佩,那气息古老而纯粹,带着风的无拘与守护意志,轻轻抚慰着他狂暴的识海。
另一股,则来自贴身处,南宫玥璃临别前赠予的那缕水灵之心本源。这气息温柔而坚韧,带着水的至柔与生机,如同她本人一般,无声地浸润着他干涸绝望的心田。
“顾南……”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南宫玥璃那清越中带着担忧的呼唤。眼前仿佛浮现出她为自己整理衣甲时,那双盛满情意与信任的明眸。
“守护,并非是将所有重担扛于一人之肩,更非因恐惧失去而将所爱之人禁锢于羽翼之下。”
一个明悟,如同惊雷,在他混乱的识海中炸响。
“守护,非是执念的占有,而是赋予……是赋予所爱之人、所护之世,能够安然存在、自由生长的力量与信念!”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开始恢复清明。父母的牺牲,是赋予他活下去的勇气与力量;玥璃的倾心,是赋予他前行的温暖与牵挂;玄风长老的教诲,是赋予他明辨是非的智慧与担当;中州万民的期盼,是赋予他奋战不休的责任与信念!
他所追求的力量,不是为了满足私欲,不是为了睥睨天下,而是为了拥有足够的能力,去回应这些“赋予”,去守护这些美好不被践踏!
“我明白了……”顾南缓缓站直身体,周身狂暴的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坚定。眼中的悲痛与自责并未消失,却转化为更加深沉、更加磅礴的决心。
“幻象,终归是幻象!我的心,我的道,岂容尔等魑魅魍魉肆意玩弄!”
他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涤荡乾坤的力量。随着他话语落下,周身萦绕的守护信念与风灵之力、水灵之息完美交融,化作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净化风暴,向着四周扩散开去。
那逼真的父母惨状、玥璃香消玉殒、长老道消身死的场景,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破碎。无尽的黑暗与绝望节节败退,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彻底烟消云散。
幻境破碎!
顾南重新回到了那片青光流转的试炼空间,仿佛刚才那撕心裂肺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但他的气息,却已截然不同。
一枚比之前更加凝实、光华内敛的“风神印记”悄然浮现,融入他的眉心。他体内的风灵之力,不再是单纯的凌厉与迅捷,而是多了一份如水般的柔韧与包容,变得更加纯粹、通透,隐隐散发着一丝守护的柔和光辉。对风之法则的领悟,尤其是其“守护”与“生机”的一面,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他轻轻抚摸了一下胸口的帝佩和那缕水灵本源,眼神温柔而坚定。
“师姐,等着我。中州,等着我。我顾南,回来了!”
没有多做停留,他迈开步伐,向着遗迹更深处,向着最终的力量,坚定不移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