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晚上十一点。
开发区工地静得可怕。原本该有守夜人的工棚空无一人,只有几盏临时照明灯在风中摇晃,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林小满、苏雨晴和张教授踩着杂草丛生的荒地,来到一块略微凹陷的空地前——这里就是林家老宅后院的古井原址。
就是这里了。张教授放下沉重的皮箱,声音干涩。他今天看起来格外苍老,眼睛布满血丝,拿法器的手不停颤抖。
林小满握紧手中的玉镯——它已经在无根水中浸泡了一整天,又被柳枝拍打过,现在看起来暗淡无光,像是失去了所有灵性。但当她手指碰到玉面时,仍能感到一丝细微的、脉搏般的跳动。
教授,您确定这样能行吗?苏雨晴不安地环顾四周。夜风吹过荒草,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无数人在低声细语。
张教授没有立即回答。他打开皮箱,取出香炉、蜡烛和一叠特制的纸钱,动作机械得像个提线木偶。按...按规矩来就行。他回避了苏雨晴的目光,子时是阴阳交界,鬼门大开的时候。我们招陈三的魂上来,把镯子还给他...
林小满注意到张教授的异常。从昨晚开始,他就显得心不在焉,几次欲言又止。现在他布置法坛的手势虽然熟练,却透着一股犹豫,好像在抗拒什么。
教授,林小满蹲下身,帮他摆正香炉,您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们?
张教授的手突然僵在半空。蜡烛从他指间滑落,滚到地上。他弯腰去捡时,皮箱里的一本书滑了出来,露出夹层中一角发黄的纸页。
没什么,只是...张教授慌忙把书塞回去,但苏雨晴眼疾手快,已经抽出了那张纸。
这是什么?苏雨晴展开那张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褪色的钢笔字。
还给我!张教授突然激动起来,伸手去抢。拉扯间,他的袖口上翻,露出手腕内侧——那里赫然有着与林小满手臂上一模一样的青紫色指印,只是颜色更深,像是存在了很多年。
林小满倒吸一口冷气:教授...您也被...
张教授像被烫到一样拉下袖子,颓然坐在地上。苏雨晴趁机读起那张纸:翠娘临终忏悔...我骗了老爷说陈三偷了玉器...其实是我...那晚陈三看见我把玉器藏在柴房...要告诉老爷...我和老爷把他推下井...用石头...他还活着...
苏雨晴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林小满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陈三不是意外死亡,而是被谋杀!她的外曾祖父和翠娘一起...
所以那口井...林小满看向那片凹陷的地面,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
张教授双手抱头,声音哽咽:我父亲发现后...帮忙掩盖了真相。他日记里说...说井里填了石头和石灰,永远封存了...他抬起头,老泪纵横,我从小就能梦见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在井里喊冤...母亲死的那晚,我手臂上第一次出现这些淤青...
您早就知道这一切?林小满声音发抖,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我想保护母亲的名声...张教授痛苦地摇头,也怕陈三的魂会因此更恨我...毕竟我是凶手的儿子...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远处工地的照明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黑暗如潮水般向他们涌来。只有法坛上的蜡烛还亮着,火苗却变成了诡异的绿色。
太...迟...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地底传来。
地面开始轻微震动。那片凹陷的空地中央,泥土缓缓隆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林小满惊恐地看到,一只苍白的手从裂缝中伸出,五指张开,像是在索要什么。
他来了!苏雨晴尖叫一声,躲到林小满身后。
张教授却突然平静下来。他整了整衣领,跪在法坛前:陈三...不,陈叔叔。我是张明远,张账房的儿子。我来替我母亲...向您赔罪了。
地面的震动停止了。那只手悬在半空,似乎在倾听。
张教授继续道:我知道...知道您死得冤。我母亲和...林老爷害了您,还污了您的名声。他声音哽咽,我父亲明知真相却保持沉默...我们张家...欠您的。
林小满感到手中的玉镯突然变得滚烫。她低头看去,原本暗淡的玉面竟然泛起了诡异的红光,像是被血浸透了。
镯子...她惊呼。
张教授看了一眼,脸色大变:不好!它认主了!陈三的魂附在上面,她在愤怒!
怎么办?苏雨晴急问。
张教授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原计划行不通了。单纯的归还不够...需要血债血偿。他转向林小满,林小姐,把镯子给我。
林小满迟疑地递过玉镯。张教授接过时,镯子上的红光更盛,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陈叔叔,张教授高举玉镯,这是您母亲的遗物,我代表张家和林家...还给您。至于欠您的命...他看向那只苍白的手,我来还。
教授!不要!林小满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扑上去想阻止,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张教授将玉镯戴在自己手腕上,然后取出一把古朴的匕首:民间有替身还债的说法...但需要真正的血脉相连的替身。他苦笑,我是凶手之子...最合适的替身。
林小满再次尝试靠近,却发现双脚像生了根一样无法移动。苏雨晴也一样,两人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了。
张教授用匕首划破手掌,让血滴在玉镯上:以血为引,以魂为偿。陈叔叔,请收下这份偿还,放过无辜的后人吧。
血滴在玉镯上的瞬间,地面剧烈震动起来。那只苍白的手猛地伸长,一把抓住张教授的脚踝。更多的黑手从地底伸出,像是要把他拖入地下。
教授!林小满拼命挣扎,终于能动了。她扑向前,却只来得及抓住张教授的一只袖子。
林小姐,张教授在即将被拖入地下的最后一刻,将玉镯摘下塞给她,记住...真心忏悔...才能...
话未说完,他就被拖入了突然裂开的地缝中。裂缝随即合拢,只留下一片平整的泥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玉镯静静躺在林小满手心,不再发光,也不再发烫,恢复了普通玉石的温润。夜风停了,工地的照明灯重新亮起,四周一片寂静。
他...他不见了...苏雨晴颤抖着说。
林小满跪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捧着玉镯,突然明白了张教授最后的嘱托。这不是结束...还有最后一步。
她擦干眼泪,将玉镯放在法坛中央,点燃三炷香,恭敬地拜了三拜:陈三...前辈。我代表林家...向您和您母亲道歉。我们的祖先害了您...夺走了您母亲的遗物...还污了您的名声。
香火笔直上升,在夜空中形成三道青烟。林小满继续道:张教授...用自己偿还了血债。现在,我把您母亲的镯子...完整地还给您。
她拿起玉镯,轻轻放在那片曾经是古井的空地上。玉镯接触泥土的瞬间,地面泛起一圈微弱的蓝光,然后迅速消失。玉镯也随之不见了,像是被大地吞没。
一阵轻柔的风拂过林小满的脸颊,带着几分凉意,却不再阴冷。她仿佛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然后万籁俱寂。
结束了吗?苏雨晴小声问。
林小满看着自己手臂上的淤青——它们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她长舒一口气:结束了。张教授...和陈三,都安息了。
回程的路上,林小满一直沉默不语。经过一座小桥时,她突然停下脚步,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那是张教授皮箱里陈三母亲抱着婴儿的照片。
你在干什么?苏雨晴问。
林小满将照片轻轻放在桥栏杆上:周妈妈...您儿子和您团聚了。这个...也该物归原主。
夜风吹过,照片飘起,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落入桥下的流水中,缓缓漂远。
第二天清晨,开发区工人在准备施工时,发现工地中央凭空出现了一口古井——正是几十年前被填平的那口。井边整整齐齐摆放着两样东西:一个古朴的银镯子,和一本被水浸湿的老日记。
而井水清澈见底,映照着初升的太阳,仿佛从未被黑暗侵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