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之内，那盏昏黄的青铜古灯，火光轻轻地跳动了一下，将李斯孤寂而又挺拔的背影，拉扯得愈发修长。残留在空气中的那份理智到极致的疯狂，依旧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让苏文渊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锋般的凉意。
他没有再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再做任何停留。对于李斯这样的人而言，任何的言语都已是多余。他们之间的道，走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再无交汇的可能。他对着李斯的背影，平静地抱拳一揖。
随即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个带给他无尽震撼与巨大危机的神秘洞穴。当他再次接触到外界依旧在疯狂肆虐的金戈沙暴时，他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反而生出了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那洞穴之内，能将人的灵魂都彻底看穿的理智疯狂相比，这片充满了毁灭性力量的天地之威，竟显得有几分……亲切。
他将君子之风的玉色光华催动到极致，护住周身，身形如同一片在狂风中穿行的羽毛，辨明了来时的方向，迅速地消失在了那片金色的风暴之中。
洞穴之内，只剩下李斯一人。他静静地站在那具已被解剖得七零八落的百兽族尸骸前，许久，许久，没有再动一下。眼眸望着苏文渊消失的方向，眼底深处那丝极其细微的波澜，渐渐地扩大，化作了一片无人能懂的……复杂旋涡。
“……老师……”他用一种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师弟……”
苏文渊拖着几乎要被风沙磨尽了所有力量的疲惫身躯，终于在黎明时分，赶回到那处约定的隐蔽沙谷。早已在此等候了一夜的方昭云与小队众人，如潮水般围了上来。
“兄弟，你……你没事吧？”方昭云一把扶住他那摇摇欲坠的身体。苏文渊苍白如纸的脸色，以及嘴角那一丝尚未干涸的血迹，落在方昭云的眼中，他的心里满是怒火与后怕，“是沙蝎族的人反悔了？他娘的，老子现在就带兄弟们杀回去，踏平了他们破蝎子窝。”
“不……不关他们的事。”苏文渊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盘膝坐下，运转起体内的气息，调息了片刻，脸色才渐渐恢复了一丝红润。
对于这帮兄弟，他瞒下了自己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李斯的存在，其牵扯之大，已非方昭云他们这个层面可以轻易触及。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
他看着众人关切与担忧的眼神，心中一片温暖。“事情，办妥了。”他淡淡一笑，“沙蝎族，已答应与我等结盟。，明日她们会以沙海异变为由，延迟出兵。”
“太好了。”
“队长威武。”
整个沙谷之内，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在这场看似必死的棋局之中，为大奉，也为自己，撬动了一线生机。
“走吧。”苏文渊站起身，看着东方那轮即将喷薄而出的朝阳，眼中闪烁着归心似箭的光芒，“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该回家了。”
……
朔方城，镇北军大营。
苏文渊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再次出现在帅帐之外时，迎接他们的，是卫燎原充满了焦急与期盼的脸。
“怎么样？”不等苏文渊行礼，卫燎原一个箭步冲上前，那只独臂如同铁钳般，紧紧地抓住了苏文渊的肩膀，虎目之中，布满了血丝。这一日对他而言，简直是度日如年。
简随云与秦苍那边，都已通过秘密渠道，传回了成功的消息。唯有苏文渊，这个他最担心，也最寄予厚望的少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如今大战在即，八十万联军的先锋部队，甚至已经出现在了长城之外百里的地方。虽然已经做了失败的部署，但是若能谈成，整个战局又有不一样的走向。他身上的压力，早已大到了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苏文渊看着卫帅满是疲惫与焦虑的眼神，心中也是一阵酸楚。他没有多言，从怀中取出了那枚由沙蝎女王亲手所赠的圣甲信物，郑重地交到了卫燎原的手中。
“卫帅。”
“幸不辱命。”卫燎原看着那枚，散发着古老而又强大气息的信物，虎目之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猛地一把，将苏文渊狠狠地抱在了怀里，用力之大，几乎要将苏文渊的骨头都勒断。
“好！好！好！”这位在断臂之时都未曾流过一滴泪的铁血汉子，此刻竟是眼眶泛红，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哽咽。
“好小子。你……你他娘的，真是老子的福星啊。”
这枚小小的信物，其价值比十万大军，还要来得更加……重要。它意味着，所谓的六族联盟，已去其三。
“快，快进来。”卫燎原拉着苏文渊，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帅帐，“老简和苍狼，都等着你呢。”
帅帐之内，简随云与秦苍早已在此等候。他们的脸上带着几分风尘之色，眼神之中凝重之色一直未曾褪下。
“文渊，你回来了。”简随云看着自己这位安然无恙的弟子，自己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老师，军师。”苏文渊对着二人，一一揖礼。
“苏先生，当真是……国士无双。”秦苍看着苏文渊的眼神，露出发自内心的钦佩，“秦某自问，若易地而处，绝无可能，在短短一日之内，便说服那生性多疑的沙蝎女王。”
“军师谬赞了。”苏文渊谦逊地笑了笑，“不过是，侥幸罢了。”
“好了，都别在这里互相吹捧了。”卫燎原大手一挥，将那巨大的沙盘，重新推到了众人的面前，疲惫的脸上，燃起了如同烈火般熊熊的战意。
“如今，三路使节，皆已功成！”
“六族联盟，已去其三！”“接下来，便该轮到我们，跟那不知死活的左贤王，硬碰硬，好好地算一算，这笔血债了。”
他的目光在沙盘之上代表着天狼部、蛇人族与魔人族的旗帜上，一一扫过。
“老简，秦先生，文渊。”他半眯眼睛，脑海中快速梳理着接下来的对策。
“你们说。”
“这一仗……”
“……该怎么打？”
帅帐之内，烛火被帐外呼啸的寒风压得微微摇曳，将沙盘上纵横交错的山川河流映照得忽明忽暗，仿佛一片正在酝酿着无尽风暴的真实天地。
卫燎原昂然战意的话语，点燃了在场所有人心中已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大战在即，属于军人最纯粹的杀伐之气，开始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内悄然弥漫，凝重得几乎化为实质。
“卫帅！”秦苍第一个从那短暂的激昂中冷静下来。他清瘦的脸上，没有文人的儒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绝对自信。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巨大的沙盘之上，迅速地勾勒出了敌我双方的态势。
“如今，沙蝎、百兽、雪巨人三族，虽已与我等达成密约，但其立场依旧摇摆不定，随时可能因为战局的变化而倒戈。故而，我等此战，不仅要求胜，更要求……速胜，大胜。必须以雷霆之势，打出我大奉的赫赫天威，方能彻底震慑那些首鼠两端的豺狼。”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那代表着天狼部主力大军的黑色狼头旗之上。“我军三十万，敌军如今只剩天狼、蛇人、魔人三族联军，合计约五十万。敌众我寡，地利在我。若正面硬撼，我军虽能胜，却也必将是惨胜，十不存一。这，并非上策。”
“兵法有云，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秦苍的眼底掠过一抹如同鹰隼般锐利的光芒，“末将以为，此战的关键，不在于防守，而在于……进攻。以攻代守，于万军之中，直取敌酋首级！”
他将一枚代表着镇北军最精锐的“虎豹骑”的金色虎符，猛地插在了天狼部大军的侧翼，一处名为鹰愁崖的险峻隘口之上。
“蛇人族与魔人族，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我军真正的对手，只有赤屠麾下的二十万天狼部精锐狼骑。只要能在此战之中，将其帅旗斩断，则所谓的三族联军，便会不攻自破！”
“末将建议，”他的声音无比的果决，“由简大学士坐镇中军，以亚圣文威，稳固我军军心，抵御蛇人族的幻术与魔人族的精神侵蚀。由卫帅您，亲率我镇北军主力二十万，于铁门关正面据守，吸引敌军主力，此为正兵。”
“末将愿请命，亲率我镇北军五万虎豹骑，效仿太祖千里奔袭之故计，绕道鹰愁崖，如同一柄尖刀，直插敌军心脏。”
“以雷霆之势，于万军之中，阵斩……左贤王赤屠。”
“帅旗一倒，敌军必乱。届时，我正面大军再趁势掩杀，此战，可定！”
杀气腾腾，掷地有声。一场看似不可能的以少胜多之战，军师将其分析得淋漓尽致，带着兵行险着的决然与魄力。
卫燎原听完，眸色闪过一道璀璨的精光。他猛地一拍沙盘，大笑道：“好。好一个阵斩赤屠。不愧是我卫燎原看中的军师，够胆，够狠！”
简随云也缓缓地点了点头，眼中浮现赞许之色：“师弟此计，深合兵法‘以正合，以奇胜’之道。正面据守为正，侧翼奔袭为奇。正奇相辅，确有六成胜算。”
静静立在一旁，听完秦先生的谋划的苏文渊，脑海中略过听闻中赤屠的身影，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
他开口了，一个字，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