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夜色如墨。
临江下游十里处,龙王矶。
这是一处由江水,常年冲刷而成的巨大礁石岛。其形宛如一头匍匐在江心之中的狰狞巨兽,地势险要而又隐蔽。
平日里,这里人迹罕至。
但今夜,这头沉睡的巨兽,却注定要被鲜血与烈火彻底唤醒!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礁石岛的最高处。
正是苏文渊。
他的身后跟着数十名从竹筏帮和城中帮派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水性最好、身手最敏捷的汉子。
所有人的身上,都穿着便于行动的黑色夜行衣,脸上带着肃杀的凝重。
冰冷的江风,吹拂着他们身上那猎猎作响的衣角,也吹拂着苏文渊那双,亮如寒星般的眼眸。
他手持那架,丑陋却又无比强大的望远镜,静静地凝视着上游那片漆黑的江面。
在他的视野之中,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而又明亮。
他能看到,远方临江城的方向,已经有数处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喊杀声,即便相隔十里,依旧隐隐可闻!
他知道。
郑兄和石兄他们,已经动手了。
那张编织的天罗地网,已经正式收紧!
而他,作为这场大戏的总导演,则在这里,静静地等待着,那位即将走投无路的主角登场。
“苏……苏先生,”一名领头的汉子凑到苏文渊的身旁,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微微发颤,“那……那陈通天,真的会自投罗网吗?”
由不得他,不紧张。
那可是在临江城中,凶名赫赫,能止小儿夜啼的过江龙陈通天啊!
他们这区区十几个人,真的能将他,埋葬于此吗?
苏文渊,没有回头。
用一种无比平静的语气,缓缓说道:
“他,会的。”
“人在极度的恐惧之下,会下意识地逃向,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而这龙王矶,既是他藏匿不义之财的宝库,也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的……退路。”
苏文渊开启心眼,洞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能看到,竹筏帮等人身上那因为紧张而躁动的气血;能听到,江水拍打礁石的单调旋律;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但他自己的心,却平静得如同一口万年不波的古井。
自从踏入正心境之后,他的心便愈发的,坚韧与通透。
外界的一切,都再难撼动他的本心。
他仿佛已经与这片漆黑的夜色,彻底融为了一体。
他便是这黑夜中,最冷静,也最致命的猎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
在那望远镜的视野尽头。
一个小小的黑点,出现了!
紧接着,那个黑点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放大,再放大!
一艘通体漆黑,船头雕刻着一个狰狞龙首的巨大楼船,正劈波斩浪,疯狂地朝着龙王矶的方向,逃窜而来!
此船正是漕帮帮主陈通天的座船——
黑龙王号!
“来了!”苏文渊的声音,依旧平静。
他身后的竹筏帮等人,瞬间绷紧了身体,手中的兵器,握得咯咯作响!
通过望远镜,苏文渊能清晰地看到。
那艘黑龙王号之上,早已是一片狼藉!
甲板上躺着十几具漕帮帮众的尸体,鲜血染红了船舷。
而在那巨大的龙首船头之上。
一个身材魁梧,浑身浴血的独臂大汉,正手持一把门板般的鬼头大刀,疯狂地催促着船工,加速再加速!
此人正是过江龙陈通天!
只是,此刻的这位龙王,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嚣张与残暴。
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与怨毒!
他那只仅剩的独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疯狂!
他想不通!
他做梦也想不到!
那些平日里,被他视若猪狗,随意欺凌的贱民、商贾、小帮派,竟然敢联合起来,造他的反!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
那群乌合之众的身后,竟然还站着一个他绝对惹不起的存在——
郑家!
当他看到,那个一袭白衣,手持折扇的郑修远,如同天神下凡般,出现在他总舵的大门前时。
他便知道,自己完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带着自己最心腹的几个手下,杀出了总舵,从密道逃向了码头!
他要逃到自己的龙王矶!
那里有他这些年搜刮来的,足以让他东山再起的金山银山!
那里还有一条,他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逃生密道!
只要能逃到那里!
他便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然而——
就在他的黑龙王号,即将靠近那座,代表着希望的礁石岛时。
异变,陡生!
“轰——!”
“轰隆隆——!”
伴随着,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巨响!
龙王矶两侧,那原本平静的江面之上,竟猛地炸起了数十道冲天的水柱!
紧接着,数十根碗口粗细,被削得尖锐无比的巨型铁链,竟如同从江底活过来的恶龙一般,瞬间绷得笔直!
形成了一道,横亘在江面之上的死亡锁链!
那艘正在全速前进的黑龙王号,根本来不及反应,一头狠狠地撞了上去!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木板断裂的悲鸣!
那艘由上好铁木打造,坚固无比的楼船,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力,撞得船头瞬间四分五裂!
整艘船,都因为巨大的惯性,而高高地翘起!
船上那些,还来不及站稳的漕帮帮众,如同下饺子一般,发出一声声惨叫,被狠狠地抛入了冰冷的江水之中!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陈通天也被这巨大的冲击,撞得头破血流,他死死地抓住船舷,发出了惊怒交加的咆哮!
然而,回答他的。
却是一阵,密集的如同死神催命符般的破空之声!
“咻!咻!咻!”
只见从龙王矶两侧的芦苇荡中。
早已蓄势待发的利箭,如同过境的蝗虫般,铺天盖地地,朝着那艘已经动弹不得的黑龙王号,倾泻而来!
“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那些还侥幸,留在甲板上的漕帮帮众,瞬间便被射成了刺猬!
惨叫声,哀嚎声,响彻了整个江面!
“有埋伏!有埋伏!”
陈通天状若疯魔!
他挥舞着手中那,门板般的鬼头大刀,舞成了一团密不透风的刀轮,将射向自己的利箭,尽数格挡开来!
他那凝血境大圆满的武者修为,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然而,他能挡住利箭。
却挡不住,那早已为他准备好的绝望!
“陈通天。”
一个平静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如同九幽之下的魔音般,从他的头顶缓缓传来。
陈通天,猛地抬起头!
只见,不知何时。
一个一袭青衫,身形略显单薄的少年,竟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那早已断裂的龙首船头之上!
夜风,吹拂着他那墨色的长发。
月光照亮了他那俊秀,却又冰冷得如同万年玄冰般的脸庞。
他的手中,没有任何兵器。
静静地负手而立。
给人一种,仿佛整片天地,都已被他踩在脚下的错觉!
“是……是你?”
陈通天看清来人的脸后,那只独眼之中,瞬间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恐惧!
他认得这张脸!
这是那个几日前,在码头上与他的人,起了冲突的酸秀才!
他做梦也想不到!
策划了这一切,将他逼入绝境的竟会是,这么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少年!
“你是谁?!”他色厉内荏地,嘶吼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与我作对?!”
苏文渊,闻言笑了。
那笑容充满了,淡淡的嘲讽。
“无冤无仇?”
他缓缓地伸出手指,指了指四周呐喊嘶吼着的帮众。
又指了指,那被鲜血染红的江面。
“你问过他们吗?”
他轻声反问。
声音,不大。
却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陈通天的心头!
让他,瞬间,哑口无言!
“少……少废话!”陈通天知道今日,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他那颗早已被杀戮与鲜血,浸泡得麻木的心,瞬间被求生的欲望,彻底点燃!
“小杂种!”他暴喝一声,脚下猛地一踏!
整艘本就摇摇欲坠的楼船,都猛地一沉!
而他则借着这股,强大的反作用力,如同出膛的炮弹般,冲天而起!
手中的鬼头大刀,更是带起了一股腥臭的血风,卷起漫天江水,化作一条狰狞的血色恶龙,朝着那个站在船头的少年,狠狠地当头劈下!
“血龙斩!”
这一刀,乃是他的成名绝技!
是他,融合了毕生的修为与杀气,所斩出的最强一刀!
他自信,在这一刀之下,即便是罡气境的高手,也得暂避其锋!
而眼前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必然会被他连人带船,一刀劈成两半!
然而——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致命一刀。
那个站在船头的少年。
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然后,并指如剑。
对着那条狰狞的血色恶龙,轻轻地一指。
口中,轻声吟道:
“君子,当……”
“一言,以蔽之。”
下一秒——
一股纯粹、浩瀚、充满了秩序的白色光华,瞬间从他的指尖绽放!
那光华,并不刺眼。
却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根本的法则!
那条,原本凶戾无比的血色恶龙,在接触到这股白色光华的瞬间。
竟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一般!
瞬间消融、溃散!
连带着陈通天手中那,由百炼精钢打造的鬼头大刀,都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咔嚓”一声,寸寸断裂!
“什么?!”
陈通天的独眼之中,充满了极致的骇然与绝望!
他,做梦也想不到!
自己这足以开碑裂石的,全力一刀!
竟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一指,破去!
这……这是……
儒道战技!
这个少年,不仅是算无遗策的谋主!
他,竟然还是一名修为在自己之上的儒道修士?!
然而不等他,从这颠覆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苏文渊身形一转,手捏起一枚大刀碎片,手腕一甩。
碎片如同一道,跨越了空间与时间审判之光!
悄无声息地,印在了他的胸口!
“噗——”
陈通天那魁梧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他低着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只见一个前后透亮的细微血洞,出现在了那里。
没有鲜血喷涌。
也没有剧烈的痛苦。
他只是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正在被快速地抽空。
他的生命,正在随着那冰冷的江风,一点点地消逝……
他艰难地抬起头,用一种充满了不甘与困惑的眼神,看着那个负手而立的少年。
“为……为什么……”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问道。
苏文渊静静地看着他。
缓缓地给出了,对这个恶贯满盈的土皇帝,最后的审判。
“可能因为,我强你弱”
“可能因为这世间的道理,终究是要讲的。”
“我…我不甘啊”
话音,落下。
陈通天那只仅剩的独眼之中,所有的神采瞬间熄灭。
他那魁梧的身体,如同一截断了线的木偶般,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噗通”一声。
溅起一朵小小的血色浪花。
随即,便被那滚滚的漆黑江水,彻底吞噬。
临江城,一代枭雄,过江龙陈通天。
就此……
伏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