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因喉咙干痛或身体不适而短暂清醒时,
侧耳倾听,只有一片深沉的、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寂静。
没有脚步声走向特定的房间,没有门轴开启的轻响,更没有……那象征惩罚和扭曲规则的、令人魂飞魄散的金属咬合声。
吴妈在夜间进来查看我的状况时,神情也透着一丝异样。
她动作更加轻缓,眼神里除了担忧,似乎还多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松弛?
仿佛整个宅邸里那根无形的、绷紧的弦,也随着夜晚的寂静而稍稍放松了些。
这种变化太过诡异,太过不合常理。
那个男人,对“害怕”嗤之以鼻的男人,怎么可能……停止?
白天,顾衍依旧会出现在餐厅。
他依旧穿着剪裁完美的西装,动作优雅地用餐,
目光偶尔会扫过我因生病而更加苍白憔悴、几乎无法下咽的模样。
那眼神,依旧是深不见底的审视,带着惯有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从未提起夜晚的寂静。仿佛那本就是理所当然。
他也没有再靠近我的房间。医生每日的汇报,似乎都是由陈默或吴妈直接传达给他。
一次,吴妈在给我喂药时,我实在忍不住,用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
“吴妈……晚上……没声音了?”
吴妈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药汁差点洒出来。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告诫的语气:
“林小姐,养病要紧……别想那么多。先生他……这几天都在书房忙到很晚。”
都在书房?
这个答案非但没有让我安心,反而加深了那冰冷的猜疑。
他是在用工作麻痹?
还是在策划着什么?
这寂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吗?
我的精神在这诡异的寂静和持续的猜疑中,变得更加脆弱和敏感。
高烧虽在缓慢退去,但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重压,让康复的过程变得异常艰难。
每一次顾衍那冰冷的目光扫过,都让我如同惊弓之鸟。
那消失的“咔哒”声,并未带走恐惧,反而将它发酵成一种更加粘稠、更加无孔不入的焦虑,
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
寂静,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深渊。
死寂的夜晚并未带来安宁,反而像无声的潮水,持续侵蚀着我本就脆弱的神经。
高烧的峰值虽被药物强行压下,但低热却反复纠缠。
身体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有时候,连坐起身都头晕目眩。
胃口全无,勉强吞咽下的清粥寡水,也常常引发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镜子里的我,形销骨立,眼窝深陷,连眼神都失去了焦点,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疲惫和深藏的惊惶。
吴妈尽职地照顾着,但忧虑的神色日渐加深。
医生每日来诊视,调整药物,却也摇头表示康复缓慢,叮嘱静养,避免刺激。
而顾衍,他依旧每日出现在餐厅。
但他身上那种惯有的、掌控一切的冰冷从容,似乎被一种日益滋生的、难以言喻的烦躁所取代。
他依旧穿着昂贵的西装,动作依旧优雅,但用餐的速度似乎比平时快了些许,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急促。
他那审视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停留的时间更长了,眼神也更加幽深难测。
不再是纯粹的探究,更像是在面对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一个不断消耗他耐心的、碍眼的麻烦。
后来,因持续的虚弱和恶心,几乎无法进食,只能勉强喝几口汤。
每次我放下汤匙,因反胃而皱眉时,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面那道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像冰冷的针。
他捏着咖啡杯的手指会不自觉地收紧,指关节微微泛白。
下颌线绷得死紧,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一次,吴妈小心翼翼地将一碗刚熬好的药膳粥放在我面前,那浓郁的药味瞬间冲入鼻腔。
我强忍着不适,刚拿起勺子,胃里就一阵翻滚,我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眼泪都呛了出来。
“咳……咳咳……”我伏在桌边,痛苦地喘息。
“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我惊得浑身一颤,抬头望去。
只见顾衍面前的骨瓷咖啡杯不知何时被他捏碎了!
深褐色的咖啡液混着几滴刺目的鲜红,溅在雪白的桌布和他昂贵的手工西装袖口上。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沾着咖啡和血迹的手指,又抬眼看向我,
那眼神里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风暴——
有冰冷的怒意,有被冒犯的烦躁,有对眼前这“麻烦”景象的极度不耐,
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因这持续病弱而产生的……挫败感?
整个餐厅死一般寂静。
陈默立刻上前一步,无声而迅速地清理桌面碎片。
吴妈吓得脸色发白,僵在原地。
顾衍没有理会手上的狼藉,也没有再看我。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戾气,昂贵的西装椅被他推得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陈默!”
他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淬火的钢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准备一下,去S市。下午的行程提前,那边的事情,我亲自处理。”
他没有任何解释,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
他带着一身未散的、混合着咖啡香与血腥气的凛冽寒意,
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餐厅,留下满室的狼藉和惊魂未定。
他走了。
这个认知,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短暂地压下了心头的恐惧,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更深的、空茫的疲惫。
顾衍离开后的顾宅,仿佛连空气都轻松了几分。
那无处不在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压迫感骤然消散。
吴妈依旧恪守本分,但那种紧绷到极致的气氛确实缓和了。
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随着顾衍的离开,那如同鬼魅般缠绕着我的、因“寂静”而产生的巨大焦虑和猜疑,竟然也奇迹般地开始减弱。
没有了他审视的目光,没有了他那令人窒息的雪松冷杉气息,甚至连那可能存在的、无形的监控感似乎都淡化了。
身体的恢复,在心理重压骤然减轻的环境下,终于开始显现成效。
低热渐渐退了,头不再像被重物挤压般疼痛。喉咙的肿痛缓解,能够顺畅地吞咽。
吴妈精心调制的药膳和清淡饮食,终于能被身体慢慢接纳,不再引发剧烈的排斥。
力气一点点回到四肢,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能走到窗边,
拉开那厚重的丝绒窗帘,让久违的、带着暖意的阳光洒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