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子厂出来时,暮色已经把广州的街道染成了暖橙色。
我攥着电子厂的报到单,指尖反复摩挲着“明日入职”那行字,心里又踏实又发慌。
踏实的是总算有了落脚的地方,发慌的是一想到明天要去公司报到,今晚总不能再睡天桥,万一着凉误了事儿就麻烦了。
顺着电子厂旁边的胡同往里走,两侧的老房子挤得密不透风,晾衣绳上挂着的灰色工衣、花衬衫晃来晃去,像一面面小旗子。
胡同口有家卖炒粉的小摊,老板正颠着锅,火苗“呼”地窜起来,油香混着辣椒味飘过来,勾得人肚子直叫。
我犹豫了半天,觉得还是先找到地方住下。
往里走了大概五百米,终于看见一家挂着“便民旅馆”招牌的小店。
招牌是红底黄字,边角都卷了边,门口摆着张旧藤椅,一个老太太正眯着眼打盹。
我轻轻推开门,屋里飘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柜台后坐着个穿碎花衬衫的女人,抬头看我:“住店?三十一晚,没热水,公共厕所。”
“能住就行。”我赶紧点头,从兜里掏出三十块钱递过去。
女人接过钱,从抽屉里摸出把铜钥匙,上面拴着个写着“302”的木牌:“三楼最里面那间,晚上十点后别大声说话,其他房间有人住。”
我拎着背包往楼上走,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吱呀”响,像迪克公司车间里快散架的传送带。
302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破衣柜和一张掉漆的桌子,窗户对着胡同,能看见对面楼里亮着的灯。
我把背包往床上一扔,瘫坐在椅子上,心想:“这可比娜姐20一晚的旅馆差远了?”
看着昏暗的灯泡,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想到萍水相逢的老周和项雨起来,内心希望他们都也顺利。
我想,出门在外,可能彼此间都会把对方当做精神支柱吧!
明明下午还跟他们一起在人才市场挤着递简历,一起啃馒头配咸菜,现在却已各奔西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翻来覆去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项雨认真的样子,老周替我们挡人流的背影,还有四川小伙子抱着吉他低头沉默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胡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汽车喇叭声。
我实在躺不住,起身抓过背包,决定去天桥碰碰运气——说不定能碰到他们,就算碰不到,吹吹晚风也好。
出了旅馆,胡同里的路灯昏昏暗暗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我沿着来时的路往天桥走,路过炒粉摊时,老板已经收摊了,只剩下个空荡荡的铁皮桶,在地上歪着。
拐过街角,就能看见天桥上的灯,亮得像串糖葫芦,在夜色里格外显眼。
刚走上天桥,就听见一阵熟悉的吉他声——是四川小伙子弹的《望乡》,还是跑调的调子,却比昨天好听了点。
我顺着声音走过去,果然看见他坐在栏杆边,抱着吉他,旁边还放着个空矿泉水瓶,里面装着半瓶自来水。
“你也来这儿了?”我走过去坐下,他抬头看见我,愣了愣,然后笑了:“在旅馆待着闷,就来这儿弹会儿琴。你怎么也来了?”
“睡不着,想过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碰到你们。”
我说着,从背包里掏出娜姐塞的饼干,递给他一块,“还没吃饭吧?垫垫肚子。”
他接过饼干,掰了一半塞进嘴里,含糊地说:“谢谢。
今天去酒吧试工了,老板说我还行,让我明天正式上班,虽然是服务员,但至少能挣点饭钱了。”
“挺好的,慢慢来,总会找到驻唱的机会。”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起项雨说的“先糊口,再追梦”,觉得这话挺在理。
我们聊着天,吉他声断断续续的,晚风从桥洞吹过来,带着点江水的潮气,却不冷。
小四川安静的弹着吉他,我坐在边上静静地听着。
我们坐了很久,很久,可惜老周和项雨的再也没有出现。
失望之余,我又暗自欣慰,也许他们都已经把工作安定下来了。这不挺好的吗?
武侠小说上不常这样写:“江湖路远,别来无恙!
夜渐深,12月的广州还是有些冷,但天桥上还有不少人。
有的靠在栏杆上想着心事,有的坐在地上吃泡面,有的跟我们一样,几个人凑在一起聊天,操着南腔北调的口音,却没一点生分。
在这座城市里,我们都是陌生人,却像家人一样互相惦记,互相叮嘱,这种难得的体会,在很长时间了,都让人怀念。
出来的时候,我穿的有点薄,就准备回去了:“哥们,不早了,该回去休息吧。”
四川小伙子把吉他背好,跟我说:“好,回吧!愿工作顺利。”
我笑了笑,说:“借你吉言,我希望在酒吧听他你的歌声。”
回旅馆的路上,胡同里的路灯已经灭了,只能借着远处的灯光慢慢走。
路过那家便民旅馆时,老太太还在门口的藤椅上打盹,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我一眼,又闭上了眼。
回到302房间,我躺在床上,却不像刚才那样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天桥上的画面——老周啃馒头的样子,项雨看租房信息的样子,四川小伙子弹吉他的样子,还有大家一起吃烤红薯的样子,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回放,暖到心里。
我困了,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我梦见自己在电子厂上班,项雨在贸易公司做文员,老周在工地砌墙,四川小伙子在酒吧驻唱,我们还像在天桥上一样,凑在一起吃烤红薯,聊各自的生活,笑声在广州的夜色里飘得很远很远。
第二天早上,我被旅馆门口的叫卖声吵醒。
推开窗户,看见胡同里已经热闹起来,卖豆浆的小贩推着车走过,铃铛叮铃铃地响;穿工衣的人骑着电动车匆匆而过,车筐里放着早餐。
我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的衣服,把报到单放进兜里,又检查了一遍身份证和简历,然后锁上门,往电子厂的方向走。
路过天桥时,我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昨天我们坐过的地方,虽然空无一人,却好像还能看见老周、项雨和四川小伙子的身影。
阳光照在身上,暖得人想笑。
我深吸了一口气,加快了脚步,我知道,前面的路可能还会有困难,但只要心里装着那些惦记我的人,装着那些一起在天桥上度过的温暖夜走,就一定能在这座城市里,好好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