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课对温澜来说，如同隔着一层浓雾。老师的讲解声断断续续，像远处模糊的噪音。她强撑着沉重的眼皮，努力在课本上划下笔记，但那些字迹歪歪扭扭，毫无往日的工整。每一次眨眼都像坠着千斤重担，视野边缘阵阵发黑。她只能伏在桌面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汲取一点清醒，断断续续地阖眼几秒，又在意识的悬崖边猛地惊醒，强迫自己坐直，目光空洞地盯着黑板。身体的疲惫像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脆弱的意志力，而腰间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又时刻提醒着她不能倒下。
下课铃如同天籁，宣告了午休的开始。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同学们纷纷起身涌向食堂。温澜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拽了拽旁边正准备起身的周晓雅的衣袖。
“晓雅…” 她的声音又轻又哑，带着浓重的倦意，“我…实在没胃口，头还有点晕。能麻烦你…帮我随便买点面包什么的吗？我下午再吃。” 她抬起苍白的小脸，努力挤出一个歉疚又虚弱的笑容，“钱我下午给你。”
周晓雅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嘴唇和眼下深重的青影，心疼极了。“哎呀，跟我客气什么！你好好趴着休息，什么都别管，我这就去给你买！买点热乎的！” 她麻利地应下，拿起饭卡就跟着人流跑了出去。
教室里的人声迅速褪去，只剩下桌椅挪动的空洞回响。温澜没有立刻动作，她依旧伏在桌上，耳朵却像警觉的兔子竖着，捕捉着走廊里最后几个脚步声远去，直至彻底安静。确认无人，她才猛地抬起头，眼中疲惫尽褪，只剩下孤注一掷的清醒和一丝狠厉。她迅速从桌肚深处抽出那个沉甸甸的书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脚步虚浮却目标明确地朝着学校后门附近那个偏僻的垃圾站走去。
午休时间，这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苍蝇在分类垃圾桶上方嗡嗡盘旋，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残渣和消毒水混合的难闻气味。
温澜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这个角落。她找到一个背风、相对干净的水泥地角落，蹲下身，拉开了书包拉链。她先掏出那团塞在一起的深灰色卫衣和旧棉袜，接着是那卷几乎透明的鱼线、磨薄的塑料卡片。最后，是那捆细铁丝和那把平头螺丝刀，金属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入这污浊的空气给自己壮胆。从书包夹层摸出那个廉价塑料打火机，拇指用力一擦滚轮。
“嚓！” 橘黄色的火苗跃起。
温澜毫不犹豫地将火苗凑向那团衣物。干燥的棉质瞬间被点燃，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布料，迅速蔓延开来，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和一股布料燃烧特有的焦糊味。她紧接着将鱼线和卡片也投入火中。塑料卡片在高温下扭曲变形，迅速熔化、蜷缩，散发出刺鼻的黑烟。鱼线则迅速化为灰烬。
她蹲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眼睛死死盯着那堆小小的火焰。火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她眼中冰冷的决绝。她看着那团承载了昨夜所有危险行动的“装备”，一点点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和扭曲的残骸。直到最后一点火星也熄灭，只剩下一堆黑色的、散发着余温的灰烬。
她站起身，用脚将地上残留的灰烬彻底踢散，让它们混入周围的尘土，再也看不出原状。然后，她拿起那捆细铁丝和螺丝刀，走到分类垃圾桶前。铁丝被她用力掰成团，丢进了“可回收物”桶。那把冰冷的螺丝刀，她捏在手里顿了顿，像是在告别一个“战友”，最终还是扔进了“可回收物”桶。最后，她看了一眼打火机，随手扔进了“其他垃圾”。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背上明显轻了许多的书包，快步离开垃圾站，朝着校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推开医务室的门，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校医老师正在整理药柜，看到她进来，关切地问：“同学，哪里不舒服？”
温澜垂下眼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疲惫：“老师，我…头很晕，还有点恶心，上午就没什么精神…能让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吗？” 她微微晃了晃身体，仿佛随时会站不稳。
校医老师看她脸色苍白、眼下乌青，确实是一副病容，立刻点头：“快进来，躺下休息会儿。是不是没休息好？还是着凉了？” 她引着温澜走到最里面一张靠墙的床铺，体贴地拉上了四周白色的隔帘，形成了一个相对私密的小空间。“你安心睡会儿，有什么不舒服就叫我。”
“谢谢老师。” 温澜低声道谢，迅速脱掉鞋子，侧身缩进了白色的被子里。帘子隔绝了外面大部分光线和视线。
直到确认校医老师已经走开，温澜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点。她立刻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小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她小心翼翼地撩起衬衫下摆，解开那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的腰带。
那部冰凉的手机终于重见天日。
她迫不及待地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幽光照亮了她紧张的小脸。信号格艰难地跳动着。几秒后，信息提示音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被窝里响起，吓得她差点把手机扔掉！她连忙调成静音模式。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来自“秦阿姨”的两条未读信息：
秦阿姨： [8:03 Am] 这录音怎么来的？！
秦阿姨： [8:07 Am] 温澜？！ 你还好吗？快回话！
秦阿姨显然一大早就听到了那份录音，而且反应极其强烈！震惊和担忧几乎要透过屏幕溢出来！温澜的心沉了下去，指尖冰凉。秦阿姨的反应印证了那份录音的爆炸性和危险性！也意味着她的处境可能比想象的更危险！但此刻，她无暇回应。
时间紧迫！温澜颤抖着手指，点开手机相册。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昨夜拍下的照片——配电箱、文件袋、合同、单据、维护清单、领用记录，还有那些盖着红印的研究材料上交单…
她选中所有照片，点开秦阿姨的聊天窗口，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送键！屏幕上瞬间弹出“正在发送”的提示，一个接一个的缩略图飞速上传。网络的进度条缓慢地、折磨人地移动着：10%…35%…60%…
温澜的心在胸腔里疯狂地突突直跳，那声音大得仿佛就在她耳边擂鼓。每一次心跳都重重地撞击着肋骨，血液在太阳穴轰鸣。 她死死盯着那缓慢爬行的进度条，感觉每一秒都被拉长成一个世纪。她紧紧咬着下唇，几乎尝到一丝血腥味，无声地祈祷着信号稳定，祈祷着在被人发现之前，这些至关重要的证据能全部传递出去！腰间的冰冷感仿佛蔓延到了全身，让她在被子里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就在进度条艰难地爬到85% 的时候——
“嗒…嗒…嗒…”
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朝着她所在的这张病床走来！
紧接着，是校医老师温和的询问声：“同学，你有什么事吗？这里是休息区。”
一个让温澜血液几乎凝固的、带着明显不悦和一丝压抑怒气的男声响起：
“我来找我朋友。看她进医务室了，她还没吃午饭呢。”——是魏明轩！
温澜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她猛地将手机死死捂在胸口，仿佛这样能阻止它被发现。心脏的狂跳声震耳欲聋，盖过了外面所有的声音。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该死的进度条：88%...90%...92%...
‘快啊！再快一点！求求你！’ 她在心里绝望地呐喊。
脚步声在隔帘外停下。魏明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近，也更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甚至有些强硬的意味：
“温澜？我来看你了。”
那声音里，没有半分探病的关切，只有冰冷的质问和压抑的怒火。
隔帘被猛地掀开一道缝隙，光线刺入。温澜在最后一刻将手机死死按在小腹上，迅速拉好衣服盖住，同时将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下是浓重的乌青，嘴唇干涩，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抽干了力气的、摇摇欲坠的脆弱感。
魏明轩站在床边，他原本紧绷的脸，在看清温澜这副模样时，明显怔了一下。那点强硬的戾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去了大半。他紧抿的唇线微微松动，声音也下意识地放低、放软了许多：
“温澜…”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告诉我，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不可以跟我们说的？我们…不是朋友吗？” 他弯腰，将手里提着的纸袋放在床头柜上，里面是一个包装精致的火腿三明治和一瓶温热的牛奶。他的目光落在她疲惫不堪的小脸上，带着探究，也带着一种固执的关心，“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
温澜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那眼神湿漉漉的，带着未散的惊恐和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显得格外可怜。她声音又轻又哑，像羽毛拂过，带着刻意的回避和转移话题：“没有…林锐他，他是很担心耀耀。耀耀生病了，一直…没有好转呢。我昨天在家也陪着弟弟，很累。” 她把话题完全引向了弟弟，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又足以引起旁人同情的理由。
魏明轩看着她，知道她不想说，或者说，不能对自己说。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涌上来，堵在胸口。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受伤和不解：“难道林锐能做的事情，我就不能做吗？温澜，我看到你在垃圾站烧东西了。”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眼神却异常认真，“我会帮你保密的。所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这次我送你的东西，别再丢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