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煦言的助理效率极高,傍晚时分,几个印着顶级高定品牌徽章的巨大礼盒便被送到了公寓。盒中是一件烟灰色的一字肩曳地长裙,缀满细碎的晶钻,线条极尽优雅与束缚,仿佛一件为完美人偶量身打造的华美战甲。与之相配的,还有一双闪着冷光的同色系高跟鞋,鞋跟细得能当凶器。
楚南栀打开盒子,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眉头就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这种礼服,美则美矣,却像是套在身上的枷锁,连呼吸都得计算着分量,完全不符合她“能躺着绝不站着”的核心人生信条。
“啧,郑总的审美,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端庄无趣。”她小声吐槽,手指嫌弃地捻了捻那坚硬的面料。
几乎没有犹豫,她拎起那件价值不菲的礼服,赤着脚溜回了自己的主卧,反锁了门。她从自己那个塞满了各种奇怪物品的衣帽间角落里,翻出了尘封的便携缝纫盒——这是她当年在国外独居时,为了修改那些不合身的二手设计师样品而购置的,手艺算不上精湛,但应付简单的改造绰绰有余。
她利落地拆掉了礼服内部那些令人窒息的鱼骨撑和部分内衬,将过于收紧的腰线巧妙地放松,又把那长得过分的裙摆,“咔嚓”几剪刀,利落地裁到了及踝的长度,边缘处理得略带随性的毛边感,反而增添了几分灵动。至于那件死板的一字肩,她更是直接改成了宽松的斜肩设计,露出一侧清晰的锁骨线条。
做完这一切,她将那件被“魔改”后、几乎看不出原貌的礼服往身上一套,对着镜子照了照。很好,行动自如,呼吸顺畅。然后,她毫不犹豫地从鞋柜最底层,翻出了一双洗得有些发白、但干净舒适的经典款帆布鞋,套在了脚上。
镜子里的人,烟灰色改款长裙配白色帆布鞋,长发松散,素面朝天,与那个需要精致到头发丝的“郑太太”形象相去甚远,却奇异地和谐,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浑然天成的洒脱。
当楚南栀以这身装扮出现在客厅,准备出发时,刚结束一个电话会议从书房出来的郑煦言,脚步瞬间顿住。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从头到脚扫视着她,尤其是在她脚上那双格格不入的帆布鞋上停留了足足三秒。他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分。
“楚南栀,”他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压抑的怒火,“你非要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来丢我郑煦言的人?”
在他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家宴即是战场,衣着即是战袍。她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无异于在向所有族人宣告她的“不驯”与“不敬”,更是对他权威的公然挑衅。
楚南栀却浑不在意地耸耸肩,甚至还当着他的面活动了一下脚踝,感受着帆布鞋带来的柔软支撑。
“丢人?”她轻笑一声,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讽,“郑总,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是你需要我配合演戏,不是我求着要去。穿什么我自己决定,舒服就行。”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直视着他愠怒的双眼,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
“反正,就算我穿成天仙,你们郑家的人看我也未必顺眼。何必委屈自己,去迎合一群注定不会喜欢我的人?”
这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郑煦言努力维持的、关于这场联姻表面和谐的表象。他看着她那双过于清醒、甚至带着点怜悯的眼睛,所有的斥责突然就堵在了喉咙里。
是啊,他心知肚明,家族里那些审视的目光,从未真正接纳过她。她的“不守规矩”,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种无声的抵抗和自我保护。
两人在玄关处僵持着,气氛紧绷。
最终,郑煦言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他知道,在原则问题上,他从来就没真正赢过这个女人。时间紧迫,他耗不起。
他妥协了,但依旧保留了他最后的底线。
“衣服随你。”他移开目光,声音依旧冷硬,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但是,把这个戴上。”
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古朴典雅的黑丝绒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枚翡翠胸针,玉质温润通透,雕工古朴大气,是郑家传承了几代的珠宝之一,象征着身份与认可。
“戴着它,至少让他们知道,你是我郑煦言名义上的妻子。”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
楚南栀的目光落在那枚胸针上,挑了挑眉。她没有再反对,伸手接过,随意地别在了斜肩礼服的肩带褶皱处。冰凉的翡翠贴着她的肌肤,与柔软的布料和随性的帆布鞋形成了奇异的冲撞。
“行了吧?”她拍了拍胸针,语气依旧懒散。
郑煦言看着她那副“任务完成”的姿态,和她身上那套被改造得面目全非却意外顺眼的“礼服”,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着脸,转身拉开了大门。
“走吧。”
楚南栀跟在他身后,踩着舒适的帆布鞋,步伐轻快。
一场关于衣着的小小反叛,以她的全面胜利告终。只是,那枚象征着枷锁与认可的传家珠宝,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她,这场戏,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而走在前面的郑煦言,透过电梯光洁的镜面,看着她肩头那抹温润的翠色,和她脚下那双格格不入的帆布鞋,眸色深沉如夜。
丢人吗?
或许。
但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真实而不加掩饰的她,他心底某处,竟隐隐觉得,比那个穿着完美高定、却如同提线木偶般的“郑太太”,要顺眼得多。
只是这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来不及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