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霄殿内。
时间仿佛被那声“撕拉”和随之而来的死寂冻结了。
玄霄依旧维持着那个端坐蒲团的姿势,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座永不弯曲的冰峰。但他周身那原本如臂指使、圆融流转的冰寒灵气,此刻却像是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紊乱地、不受控制地翻涌、震荡,甚至发出细微的、如同冰层碎裂般的“咔嚓”声。
他那张三百年来几乎只有“淡漠”一种表情的俊脸上,此刻像是打翻了调色盘。
先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的凝固。
紧接着,是极致的、几乎冲破他常年维持的“高冷”面具的愕然。
再然后,那愕然迅速被一种荒诞的、无法理解的情绪取代,最后,尽数化为沉沉的、酝酿着风暴的阴鸷。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殿门方向,仿佛还能看到那个女人决绝离开的背影。
耳边,似乎还在回荡着她那带着讥诮的“错付了狗”、“连个响屁都没听到”,以及最后那声跑调的、轻佻的口哨。
“林、妙、妙……”
他又一次从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声音比万载玄冰更冷,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颤抖?
他无法理解。
就在昨日,这个女人还红着眼眶,用那种他早已习惯的、带着卑微和无限眷恋的眼神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确认明日大典的细节,问他凤冠是戴正些还是斜一些更好看。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神识扫过宗门,还“看”到她在那小院里,对着那顶华丽得过分的凤冠运气,嘴里似乎还在念叨着他的喜好。
怎么转眼之间……
她就像是被什么上古邪魔夺舍了一般,闯进他的大殿,用那些粗鄙不堪的言语侮辱他,然后……撕了婚书?!
瞳孔地震?
不,玄霄感觉自己的整个识海都在地震!
他那颗修炼了近千年、自认早已古井无波、堪比铁石的道心,此刻正被一种名为“荒谬”和“被羞辱”的情绪疯狂冲击着。
她怎么敢?!
她凭什么?!
她不是爱他入骨吗?不是离了他就不能活吗?不是甘愿为他付出一切吗?
这三百年来的点点滴滴,那些追随,那些付出,那些痴缠……难道都是假的?!
不可能!
玄霄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个念头。那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情感,他感受了三百年,绝不可能是假的!
那难道是……欲擒故纵?
对,一定是欲擒故纵!
因为她察觉到自己对她依旧冷淡,所以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引起他的注意?逼他表态?
一想到这个可能,玄霄心中翻涌的怒火奇异地平息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不屑和果然如此的冷意。
他就知道。
女人,终究是肤浅且工于心计的。
以为用这种手段,就能让他另眼相看?就能让他放下身段去哄她?
可笑!
他玄霄,乃是修真界万年不遇的剑道天才,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心境早已超脱凡俗,岂会被这等拙劣的伎俩所动摇?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升起,林妙妙那双冰冷、嘲讽、不带一丝留恋和爱意的眸子,就如同鬼魅般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那眼神……太清醒了。
清醒得让他心里那点刚刚构建起来的“欲擒故纵”理论,瞬间变得摇摇欲坠。
如果真是演戏,那她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些?好到连他都看不出丝毫破绽?
还有她说的那些话……
“错付了狗”……
“高冷A货”?(虽然他不完全明白A货具体指什么,但结合语境,绝不是什么好词!)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虚,如同毒蛇,悄然钻入了他坚冰般的心湖。
不!绝无可能!
那个秘密,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就在玄霄内心天人交战,脸色变幻不定,周身寒气时而暴涌时而收敛,整个大殿如同随时可能爆炸的灵气炸弹时——
“仙……仙尊……”
殿门外,传来一个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是刚才那两个偷听的洒扫弟子之一,此刻正连滚带爬地匍匐在门槛外,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他手里还捧着那两片被撕毁的、灵光尽失的婚书残骸,像是捧着两道催命符。
“滚!”
玄霄看都没看那弟子一眼,袖袍猛地一挥!
一股恐怖的寒流如同怒龙般冲出,不仅将那弟子连同婚书残骸一起卷飞出去数百米,重重砸在远处的山壁上(生死不知),甚至连带着殿门外一大片地面都瞬间覆盖上了厚厚的、闪烁着危险蓝光的冰层!
发泄了一下,玄霄胸口的郁气却丝毫未减。
他闭上眼,试图运转功法平复躁动的灵力和心绪。
然而,神识却不受控制地散开,瞬间笼罩了整个宗门。
然后,他“看”到了让他道心再次剧烈震荡的一幕——
那个本该“欲擒故纵”、此刻应该躲在哪里伤心欲绝或者期待他反应的女人林妙妙,并没有回她自己的小院。
她正飞在内门弟子居住区上空,速度不快,姿态……甚至称得上悠闲?嘴里好像还在哼着什么不成调的、难听至极的曲子?
她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泪痕和悲伤,反而……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灿烂又轻松的笑容?!那笑容刺眼得让他觉得神识都有些灼痛!
她甚至还停下来,跟一个相熟的女弟子打了声招呼,虽然那女弟子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但她却浑不在意,摆了摆手就继续往前飞了,方向是……宗门事务堂?她去事务堂干嘛?!难道不该是找个地方舔舐情伤吗?!
玄霄猛地睁开眼,眸中寒光爆射,身下的白玉蒲团承受不住他无意识散发的力量,“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的、灼烧般的情绪,如同野火般在他冰冷的胸腔里蔓延开来。
不是愤怒,不是被羞辱,而是一种……失控感。
一种他精心掌控了三百年的、原本以为会永远按照他预设剧本进行的东西,突然彻底脱轨的失控感!
林妙妙……
你,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