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的钢笔尖在电报纸上戳出个墨点，军事委员会的电风扇正嗡嗡作响。墙上的瑞士地图钉着十七枚红色图钉，最新那枚扎在罗曼蒂地区，把泛黄的《凡尔赛条约》复印件戳得翘起边角。电报员杜邦撞开门时带进股咖啡味，手里攥着的电报纸被汗浸出深色指印。
“罗曼蒂计票完成了，工团党拿下65%选票！”他把电文拍在橡木桌上，震得搪瓷杯里冷掉的牛奶晃出波纹。玛格丽特抓起红铅笔在日历上划掉4月17日的数字，笔尖在“上萨瓦文化公投”几个字底下洇出血迹似的红痕，“给日内瓦的皮埃尔发电报，让他们把选举结果印成传单，赶在瑞士议会反应前贴满法语区所有教堂。”
走廊传来打字机暴雨般的敲击声，译电科刚破译的伯尔尼密电被装在铁盒里送进来。玛格丽特用裁纸刀撬开火漆封口，瑞士联邦总统府的信纸带着松木香，措辞冷得像冰川：“……经中央议会裁定，罗曼蒂与上萨瓦地区选举程序违反联邦宪法第三章……”她冷笑一声，把公文揉成团砸向废纸篓，纸团擦过墙角的无线电设备，惊得值夜班的技术员跳起来。
“让联络处开动所有印刷机，明早之前我要看到五百份《法瑞文化同源白皮书》。”她扯开领口透气，吊灯把汗湿的鬈发影子投在瑞士地图上，“给苏黎世大学法语系的雷米教授发电报，请他组织学生在联邦宫门口朗诵雨果的《莱茵河》——要用法语原版，带阿尔萨斯口音念。”
“我去一趟劳总联，有任何消息立即通知我！”玛格丽特急急忙忙地跑出委员会，她明白，这次发生的，是她执政以来最重要的事之一，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引火烧身。上萨瓦危机在游戏里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国策，而在现实，一步走错，便是战端的开启。
“儒奥同志，立刻召开紧急会议，不是常务委员会的，我要所有人都到场！”
劳总联的答复不出所料的一致，就连蛰伏在劳民联的反对派们也派人来了声明：这一次，全法兰西公社都等着夺回属于自己的领土。
凌晨三点，地下室飘进油墨味儿。宣传科的姑娘们抱着刚印好的传单挤进来，最上头那张印着1919年法国割让上萨瓦的老照片。玛格丽特抽出张传单对着灯光看，德语标注的“争议领土”被红墨水打了个大叉。“给边境运输队配发这批传单，”她转头对杜邦说，“混在奶酪货箱里，瑞士海关那帮蠢货闻见勃艮第的臭味就不会细查。”
天还没亮透，第一封急电就从日内瓦发来。杜邦攥着电报纸冲进来时差点被电线绊倒：“伯尔尼派军队封锁了罗曼蒂的火车站！当地工会的人问要不要提前启动游行预案。”玛格丽特正往黑咖啡里扔方糖，银匙叮当搅碎杯面的浮沫，“告诉皮埃尔同志，把原定的罢工提前两小时，让铁路工人躺在铁轨上读《人权宣言》——记得找会拍照的学生过去。”
窗外的巴黎开始下雨，她起身推开吱呀作响的百叶窗。军事委员会对面的面包房刚出炉第一炉牛角包，香气混着战备仓库的汽油味飘进来。走廊突然爆发出喧哗，三个译电员同时举着电文挤到门口。
“罗曼蒂爆发万人游行！他们举着三色旗包围了州政府……”
“瑞士议会刚刚通过紧急法案，宣布工团党为非法组织……”
“意大利大使馆发来密电，说伯尔尼请求那帮伦巴第人派兵协防边境……”
玛格丽特抓过电文按在玻璃窗上，雨水把“请求派兵”几个字晕成蓝黑色。她沾着咖啡在窗上画出上萨瓦地区轮廓：“给马赛港发电报，让第二舰队假装在科西嘉岛演习。再给里昂兵工厂发急电，调二十车皮的废旧枪管运到法瑞边境——记得挂上‘人道主义物资’的牌子。”
正午时分，杜邦抱着半人高的电文进来归档。玛格丽特脚边的废纸篓已经塞满，有张被撕碎的瑞士议会公报飘到她靴子边，上面印着联邦总统气急败坏的讲话：“……这是对瑞士主权的粗暴干涉……”她抬脚碾住碎片，从抽屉掏出带法兰西公社钢印的信纸。
“致瑞士联邦议会及罗曼蒂地区人民的公开电。”她口述的声音惊飞了窗台上的鸽子，“法兰西公社始终尊重文化自决原则，建议由法瑞双方及国际观察员组成委员会，对上萨瓦地区归属进行和平协商……”杜邦的钢笔尖顿在纸上，“真要写‘和平协商’？我们不是准备了b计划？”
玛格丽特把冷掉的咖啡倒掉，沾着泥的食指在公开电末尾划出痕迹：“我只希望那该死的b计划不要实施！不过，等这封电报见报，就让洛桑的同志把藏在修道院地窖的武器启封。告诉瑞士的工团主义记者团，多拍些瑞士军警推搡妇女儿童的镜头。”
暮色染红塞纳河时，最新战报贴着“特急”标签送进来。玛格丽特咬开三明治，火腿的油渍渗进电报纸：“……罗曼蒂市民攻占了州立印刷厂，正在赶印法语版选票……伯尔尼开来的装甲车被农用拖拉机堵在圣莫里斯峡谷……”她突然抓起红色电话机，摇柄转出火星：“接军事参谋部！我要调三十台电报机专门转发瑞士境内的新闻，每小时编成简报发往伦敦和纽约的报社。”
入夜后地下室更冷了，玛格丽特裹着旧军大衣核对物资清单。杜邦红着眼睛撞开门：“皮埃尔他们被堵在纳沙泰尔湖了！瑞士军队扣了他们的传单船。”她笔尖都没停顿：“让日内瓦的渔船队明早集体出港，每艘船桅杆都挂三色旗。再给巴塞尔的铁路工会发电，叫他们以‘检修铁轨’为由停运所有德国方向的货运列车。”
凌晨两点四十七分，历史性的电文终于抵达。玛格丽特被摇醒时，电报机还在吐最后几寸纸带：“……罗曼蒂市议会通过决议，宣布暂由工团党接管一切地方事务大权直至危机解除……”她赤脚踩过满地电文，冰凉的油墨沾上脚底。墙上的瑞士地图，此刻从日内瓦湖到勃朗峰已插满红色小旗。
“把公开电发给所有通讯社，”她抓起钢笔在玻璃板上写标题，墨水顺着昨日的咖啡渍流淌，“标题就写《法兰西公社关于和平解决上萨瓦危机的六点倡议》。”突然又扯过张电报纸补了句，“附注：倡议有效期截至4月24日午夜。”
杜邦抱着电文跑出去时，玛格丽特推开吱呀作响的铁窗。巴黎的夜空划过流星，而东南方向的地平线隐约泛红，不知是朝霞还是罗曼蒂街头燃烧的路障。她摸出衣兜里皱巴巴的巧克力，掰了半块塞进嘴里——这是香奈儿上周捎来的“瑞士特产”，此刻尝起来已有股硝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