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宝之后数日,梁府外窥探的目光果然少了许多,那面“如朕亲临”的金牌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震慑了不少宵小。梁岁岁得以在府中安心调养,伤势与灵力恢复迅速,只是神魂的疲惫仍需时日温养。
然而,她心中却并不平静。那冥冥中的“注视”虽因真龙之气的干扰而减弱,却并未完全消失,如同悬顶之剑,提醒着她潜在的危机。落霞山脉的遭遇、黑松林的截杀、府中的夜袭……这一切都表明,仅靠皇帝的赏识和一面金牌,并不足以确保她和家人的长久安全。帝都的旋涡只会越来越深,未来的敌人可能远超想象。
她需要更稳固的靠山,更需要一个合理的、能够解释她部分能力的“身份”。而“神秘女子”这个身份,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若能借此得到皇帝更深的信任和倚重,不仅她能获得更多资源和支持,梁家也能得到更好的庇护。
但这步棋风险极大。“神秘女子”在寂幽山岭展现的实力远超寻常金丹,若主动承认,等于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秘密,必将引来更深的探究甚至忌惮。皇帝会如何反应?是视为国之利器,还是视为潜在威胁?
她反复权衡,推演着各种可能。最终,对家人安全的担忧,以及内心深处那份不愿永远藏头露尾、欲在这世间留下自己印记的本心,让她下定了决心。
机会很快到来。
三日后,宫中传来口谕,陛下于御苑设小宴,召睿王皇甫凛、安国公世子萧煜、户部侍郎之子钱多多(因其重伤未愈,由其父代为谢恩),以及梁尚书之女梁岁岁入宫。
旨意中提到钱多多,显然皇帝已知晓其受伤缘由,此举带有抚慰之意。而特意点名梁岁岁,其意耐人寻味。
再次踏入皇宫,心境已与往日不同。御苑凉亭之内,皇帝并未穿着龙袍,而是一身常服,显得随和许多。皇甫凛、萧煜已在亭中,钱满仓也代表其子在场。见到梁岁岁,萧煜眼中带着关切,皇甫凛则对她微微颔首。
行礼之后,皇帝赐座,并未提及朝政,只是闲话家常,问及钱多多的伤势,又聊了聊落霞山脉的见闻,气氛倒也轻松。
酒过三巡,皇帝似乎兴致颇高,命人撤去席面,摆上棋盘,对梁岁岁笑道:“朕听闻梁小姐不仅修为精进,于棋道亦颇有见解?今日闲暇,不如与朕对弈一局如何?”
亭内瞬间安静下来。与陛下对弈,岂是寻常之事?这既是恩宠,也是考验。
梁岁岁心中一动,知道时机已至。她起身,从容一礼:“臣女棋力浅薄,恐难入陛下法眼,但陛下有命,敢不从尔?”
两人于棋盘前坐定,皇甫凛、萧煜等人静立旁观。
棋局开始,梁岁岁落子平稳,不疾不徐,看似遵循常规,却总能在不经意间,于边角之处埋下精妙的伏笔。皇帝棋风大气磅礴,如同君临天下,攻势凌厉。
中盘阶段,皇帝一子落下,形成大龙合围之势,看似胜券在握。他抚须微笑,看向梁岁岁:“梁小姐,此局如何?”
梁岁岁凝视棋盘,眸光清澈,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执起一子,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甚至有些自损一角的位置。
这一子落下,皇甫凛和萧煜皆是眉头一皱,不明所以。皇帝眼中却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变得凝重起来。
只见这一子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连锁反应!原本被皇帝大龙压制、看似散乱的白色棋子,因这一子的落下,气机陡然贯通,形成了一道奇异的“势”,不仅巧妙化解了黑棋的合围,反而隐隐反客为主,对黑棋大龙形成了反包围之势!其布局之深远,计算之精妙,竟是从十数步之前便开始铺垫!
“好!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好一个‘暗度陈仓’!”皇帝忍不住抚掌赞叹,看向梁岁岁的目光充满了欣赏,“此等棋力,放眼帝都,能与你对弈者,屈指可数。”
梁岁岁放下棋子,起身,再次敛衽一礼,声音平静却清晰:“陛下谬赞。棋道如兵道,亦如世道。有时看似绝境,换一角度,或可见生机;有时舍弃边角,方能谋取大势。关键在于……审时度势,以及,敢于落子的魄力。”
她这番话,意有所指。
皇帝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威严:“哦?那依你之见,当下之‘势’,该如何‘审’,又如何‘度’?”
亭内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皇甫凛和萧煜都屏住了呼吸,知道真正的交锋即将开始。
梁岁岁抬起眼眸,毫不避讳地迎上皇帝的目光,那眼神清澈、坦荡,却又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智慧。
“陛下圣明,烛照万里。当今天下,云煌虽强,然四方虎视,内有隐忧。落霞山脉之事,不过冰山一角。”她缓缓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臣女不才,于寂幽山岭归来后,偶有所得,略通一些非常之法,亦知一些……山野秘闻。”
她提到“寂幽山岭”,提到“非常之法”,提到“山野秘闻”,每一个词都如同重锤,敲在在场之人的心上!
皇甫凛瞳孔微缩,他早已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梁岁岁近乎承认,心中依旧震撼。萧煜更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梁岁岁。
皇帝的神色却并未有太大变化,只是目光更加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继续说。”
梁岁岁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绕圈子。
“臣女不敢欺瞒陛下。”她语气坦然,“当日寂幽山岭,龙血芝、魂婴果、月华精粹、星辰钢接连出世,引得各方争夺。南诏、西夜等国亦在其中。”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皇甫凛,“睿王殿下当时,亦在场。”
皇甫凛心中一凛,点了点头,证实了梁岁岁的话。
“彼时局势混乱,多方混战。臣女恰逢其会,凭借些许机缘与对地势的熟悉,侥幸得手。”她的话语半真半假,将夺取宝物的过程归功于“机缘”和“熟悉地势”,并未提及具体实力,“后见睿王殿下等人遭围攻,形势危急,故而……出手相助,引开部分敌人,并赠予星辰钢,以期缓解殿下压力。”
她终于亲口承认了!承认了自己就是那个搅动寂幽风云、救下皇甫凛的“神秘女子”!
亭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萧煜张大了嘴巴,钱满仓更是惊得差点坐倒在地!虽然早有传闻猜测,但当梁岁岁亲口承认时,带来的冲击依旧无与伦比!那个实力莫测、行事果决、令各国头疼不已的“神秘女子”,竟然就是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梁家千金?!
皇甫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此刻心中也是波澜起伏,看向梁岁岁的目光无比复杂。
唯有皇帝,依旧端坐如山,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梁岁岁,仿佛在评估她话语中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
“你,便是那‘神秘女子’?”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平澹,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是。”梁岁岁坦然应道,随即又补充,“亦或者说,曾是。臣女离家十年,师门有训,不得轻易显露。然归家之后,见家族安稳,父母康健,本欲安心度日。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落霞山脉之事,府中夜袭之祸,皆因怀璧其罪,亦或因……臣女昔日所为,引来了不必要的关注。”
她将承认身份与眼前的危机联系起来,表明自己是被迫无奈,同时也点出自己拥有“师门”背景,增加可信度与威慑力。
“臣女深知,此身份敏感,或引陛下猜忌。”梁岁岁语气诚恳,目光清澈,“然,臣女对云煌,对陛下,绝无二心。梁家世代忠良,父亲更是陛下股肱之臣。臣女所求,不过是家人平安,若能以微末之技,为陛下分忧,为云煌效力,亦是臣女之幸。”
她这番话,既表明了忠诚,也展现了价值,更点出了软肋(家人),可谓坦诚至极。
皇帝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棋盘,目光在梁岁岁那张清丽而坦荡的脸上逡巡。亭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等待着皇帝的决断。
良久,皇帝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好!好一个梁岁岁!”皇帝眼中精光闪烁,带着一丝赞赏,一丝了然,更有一丝帝王独有的深沉,“智勇双全,坦诚果决!朕,没有看错人!”
他站起身,走到梁岁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的秘密,朕已知晓。你的忠心,朕亦感受到。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神秘女子’,而是朕亲封的‘御前行走’,可随时入宫觐见!你之才能,当为国所用!”
御前行走!虽无具体品级,却是天子近臣,地位超然!这无疑是对梁岁岁极大的信任与重用!
“至于你的家人……”皇帝目光扫过一旁激动又忐忑的梁胤,“梁爱卿教女有方,朕心甚慰。梁家之忠,朕从不怀疑。只要梁家不负朕,朕必不负梁家!”
“臣(臣女)!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梁胤和梁岁岁同时跪倒在地,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这一步,险之又险,却终究是走对了!
皇帝亲自将梁岁岁扶起,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沉声道:“起来吧。今后,你便安心为朕办事。朝堂之上,江湖之远,若有异动,或有难解之事,皆可密奏于朕。”
“臣女,定不负陛下所托!”
这一刻,梁岁岁知道,她与皇帝之间,达成了一种新的、更为紧密的同盟。她献出了部分秘密,换来了帝王的信任和庇护,也为梁家赢得了更稳固的地位。而未来的路,必将伴随着更多的机遇与挑战,但她已无所畏惧。
弈棋御苑,坦陈惊秘。梁岁岁这个名字,从此刻起,在云煌朝的权力核心,真正留下了属于她的印记。而那冥冥中的“注视”,在皇帝真龙之气的笼罩下,似乎也变得更加模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