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亭内的气氛,因梁岁岁那轻描淡写却又石破天惊的举动,而变得异常微妙。那块巨大的星辰钢静静地躺在铺着软布的石桌上,星辉流转,映照着几人神色各异的脸庞。
最终,还是睿王皇甫凛率先打破了这近乎凝滞的沉默。他那双深邃冷冽的眸子,如同最精准的尺规,上下打量着梁岁岁——从她新换的浅碧色软烟罗裙,到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随云髻,再到那张未施粉黛却清丽绝伦的容颜。他的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惊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与探究,仿佛要透过这完美无瑕的外表,看穿其下的本质。
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冷意,但细听之下,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梁小姐这般……光鲜亮丽,从容不迫,实在让本王难以判断,你究竟是来这寂幽山岭游玩的,还是……”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还是这一切,本就尽在你的掌握之中?”
被人如此直勾勾地盯着,尤其是被皇甫凛这样气场强大的存在审视,寻常贵女怕是早已心慌意乱。然而梁岁岁却只是微微歪了歪头,露出一抹带着些许无辜和狡黠的笑容,反问道:“睿王殿下,我若说,我真的是来历练的,您信吗?”
她摊了摊手,示意了一下自己纤尘不染的衣裙和刚刚“梳妆打扮”过的模样,语气带着几分自嘲的调侃:“不过看我这打扮,还有这听起来毫无公信力的解释……怕是很难让殿下信服呢。”
这番姿态,配上她那理直气壮的“狡辩”,让一旁的萧煜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连钱多多都嘴角抽搐,努力憋着。可不是毫无公信力吗?谁家来历练是带着全套换洗衣物、梳妆用品,还能在荒山野岭瞬间开辟私人空间整理仪容的?
皇甫凛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定定地看着梁岁岁,虽然没有再说话,但那眼神明确地传达出三个字:“我、不、信。”
被睿王殿下用这种“你继续编”的眼神盯着,梁岁岁却浑不在意。这时,萧煜、钱多多和平西侯世子几人已经迅速处理好了伤口,服下了丹药,气息稍微平复,便迫不及待地围拢了过来。他们心中的好奇和震撼,丝毫不比皇甫凛少。
“岁岁小姐,” 萧煜凑得最近,桃花眼里闪烁着探究的光芒,压低声音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到的望月崖?是我们和天枢王朝、北莽王庭、南诏巫蛊、大月国、琉焰岛那群家伙打生打死的时候吗?怎么我们一点都没察觉到?” 他回想起当时混战的惨烈,各方势力胶着,若是有第三方悄无声息地潜入,简直不可思议。
平西侯世子也在一旁连连点头,瓮声瓮气地补充:“是啊,梁小姐,你是自己来的?青琐姑娘呢?还有……你有没有顺手……嗯,采到什么别的稀罕宝贝?” 他目光忍不住瞟了一眼那块巨大的星辰钢,意思不言而喻。
钱多多则更关注那令人瞠目结舌的配合,他扶了扶额,一脸叹服地看着梁岁岁:“钱某更想知道,岁岁小姐你们是如何计算安排,配合得如此……如此精准完美的?那月华精粹和星辰钢,简直就像……就像你们提前演练好了一样,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就这么……拿走了?” 他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
他们问的这些问题,也正是皇甫凛想知道的。他没有阻止众人的七嘴八舌,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梁岁岁,等待着她的回答。这一切实在太不可思议,超出了他们过往的所有认知。一个看似柔弱的少女,如何在各方顶尖势力混战的中心,如同探囊取物般拿走了最珍贵的两样宝物,并且还能全身而退,甚至……有余暇换身衣服?
梁岁岁定睛看了看围在身边的几人——萧煜的好奇,平西侯世子的耿直,钱多多的精明,以及皇甫凛那深不见底的审视。她眸光微动,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她,眼前这几人,或许是可以信任的,至少在此事上,他们不会轻易外传。
她稍微思索了片刻,觉得既然已经暴露了部分实力,再完全隐瞒反而显得矫情,不如坦荡一些。
于是,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神色坦然了几分,开始向几人娓娓道来:
“好吧,既然诸位都想知道,那我便说说。” 她先肯定了萧煜的猜测,“我确实是在你们与那几方人马激战正酣时到的望月崖。至于如何隐匿行迹……算是师门传下的一点小手段,不值一提。” 她含糊地带过了自己那超越常理的隐匿能力。
“我并非独自前来,” 她继续道,解答了平西侯世子的疑问,“青琐在负责护送我卫家的表兄表姐们在相对安全的区域历练,他们的安危也很重要。”
接着,她看向钱多多,嘴角勾起一抹赞许的弧度,承认了他的推断:“钱公子猜得不错,确实是计划好的。时间紧迫,机会稍纵即逝,容不得太多犹豫和排练,但基本的配合策略是有的。”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点在石桌上,仿佛在复盘当时的行动:“我们的计划很简单——由影一负责主攻,目标直取月华精粹,他身法最快,擅长一击即退。”
“而我,” 她指了指自己,语气平静,“负责做那个最显眼的‘引子’。我需要吸引足够的注意力,制造一瞬间的混乱,为影一创造机会。” 这解释了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战场核心,并且以那种震撼的方式挡下攻击。
“与此同时,” 她目光转向那块星辰钢,“影二的任务是趁乱夺取星辰钢。我们事先观察过,那处矿脉虽被争夺,但核心的精华部分并未被完全瓜分。我和影二分头行动,各自以最快速度收取所能拿到的最大的、品质最好的部分。”
她最后总结道:“得手之后,按照计划,他们两人先行撤离到预设的安全区,而我,负责断后,确保没有尾巴跟上来,然后再来与你们……或者说,与这块星辰钢汇合。”
她的话语清晰而平静,将一场在旁人看来惊险万分、堪称奇迹的行动,拆解成了目标明确、分工合理、执行果断的简单步骤。然而,这简短的描述背后,所蕴含的对时机的精准把握、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以及团队成员间毫无保留的信任,却让在场几人听得心潮澎湃,又脊背发凉。
快速?精准?完美配合?
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和她的人,不仅实力强大,更拥有着俯瞰整个战场的视野和胆魄!在那么多高手,甚至包括皇甫凛这等强者的眼皮子底下,他们如同幽灵般潜入、出手、夺取、撤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演练了无数遍。而最可怕的是,他们竟然无人察觉她是何时到的,到了多久!这份隐匿和潜伏的能力,简直骇人听闻!
梁岁岁看着他们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轻轻笑了笑,语气带着一丝坦然:“不瞒诸位,我此次进入寂幽山岭,确实是看中了几件宝物。这月华精粹对我兄长突破有大用,我志在必得。至于星辰钢……算是意外之喜,也是你们应得的酬劳,毕竟没有你们在前面吸引大部分火力,我们的行动也不会如此顺利。”
她如此直接地承认了自己“渔翁得利”的行为,并且点明了“酬劳”的性质,反而让萧煜几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们拼死拼活,最终目标落空,却得了这么大一块星辰钢,严格来说,并不算亏,甚至可以说是赚了。
皇甫凛始终沉默地听着,直到此刻,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你倒是坦诚。”
梁岁岁迎上他的目光,笑容依旧明媚,仿佛能驱散这山岭间的寒意:“敢做,自然就敢当。我敢说出来,自然就不怕。” 这份底气与坦荡,让她在那身精致柔美的衣裙衬托下,显露出一种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折的强大气场。
荒废的庭院中,溪流潺潺,阳光透过残破的亭顶洒下斑驳的光影。石亭内,一场关于信任与秘密的交谈刚刚开始,而梁岁岁身上那层神秘的面纱,似乎也由此掀开了一角,露出了其下更为深邃、也更引人探究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