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晨光草畔的誓言
晨光草的花期比往年早了半月。
当第一缕阳光漫过青岚城的城墙时,慕白已经蹲在城郊的坡地上数第廿七株晨光草了。草叶上的露珠滚到指尖,凉丝丝的,带着点甜意——这是《百草图谱》里没写的细节,得记下来。她膝头摊着那本泛黄的线装书,空白处已经被她画满了小图标:三角代表喜阴,圆圈是耐旱,波浪线则标注着“清晨采集最佳”。
“数错了,那株是第廿六。”
陈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慕白正要用炭笔给草叶描边,手一抖,在纸页上戳了个小窟窿。她回头瞪他,晨光落在他肩上,把灵荒令的银纹照得发亮。“明明是廿七,”她把炭笔往书页上一拍,“你昨天还说我认的晨光草比秦长老都准。”
“认草准,数数差。”陈默弯腰捡起她掉在地上的寻灵盘,盘针正围着最茂盛的那丛晨光草打转,铜制的边缘被他摩挲得发亮。他蹲下来时,衣摆扫过草叶,惊起一串露珠,落在慕白的书页上,晕开个小小的水痕。
慕白赶紧用袖子去擦,却被他按住手。“别擦,”他指尖点了点水痕边缘,“像朵小浪花。”
她愣了愣,低头看那水痕,果然像极了护城河涨水时的波纹。脸颊忽然发烫,忙把视线移回晨光草:“快采吧,秦长老说晨光草要带露掐尖,过了辰时就泄了灵气。”
寻灵盘的指针稳定下来时,他们已经采了半竹篓。晨光草的花茎细得像棉线,顶着头状花序,花瓣是半透明的白,凑近了闻,有股晒过的被子的味道。陈默掐草尖的动作很轻,指腹捏着花茎转半圈再折断,这样能保留最完整的灵气——这是慕白教他的,说比直接拽要少损耗三成药性。
“你说,七灵草里为什么偏偏晨光草最常见?”慕白把草叶放进竹篓时,忽然想起秦长老的话。老人口中重塑灵脉的大事,竟要从这样随处可见的草开始,总觉得像场梦。
陈默正用草绳捆竹篓,闻言顿了顿:“或许……重要的东西,本就藏在寻常里。”他想起灵荒令在胸口发烫的那晚,书页上映出的地图里,青岚城的红点最亮,像颗跳动的心脏。
慕白没接话,却把最壮的那株晨光草插进了陈默的衣襟。草叶蹭着他的脖颈,痒得他缩了缩脖子。“给你别着,”她低头系竹篓的带子,声音闷在草叶里,“秦长老说带点灵草气息,不容易招邪祟。”
他指尖碰了碰那片半透明的花瓣,忽然想起藏经阁三楼的晨光。那天她抱着《百草图谱》上楼,阳光从她发间漏下来,落在书页上,和此刻草叶上的光一模一样。
回程时,竹篓晃悠着撞腿。慕白数着路边的石子,忽然说:“等找齐七灵草,我想在城边开个药圃。”她用脚尖踢飞块小石子,“就种这些灵草,再搭个小竹屋,下雨的时候能听见雨声打在叶子上。”
陈默的脚步慢了半拍。他想象了一下那画面:竹屋前摆满陶盆,她蹲在里面翻土,晨光草的花瓣落在她发上。“我帮你搭竹屋。”他说。
“你会吗?”她挑眉。
“不会可以学。”他看着她眼里的光,补充道,“寻灵盘说,下一株暗影花在黑石山脉,那里多的是竹子。”
慕白笑起来时,竹篓里的晨光草好像都晃了晃。
他们没注意到,坡地尽头的老槐树下,秦长老正拄着拐杖看他们。守阁人的袖口沾着晨露,和他眼底的笑意一样,湿湿润润的。
黑石山脉的雾气比地图上标注的更浓。
寻灵盘的指针在进入山口后就开始乱转,铜针撞着盘壁,叮当作响像串碎掉的铃铛。慕白把《灵荒杂记》裹在油布里塞进怀里,又往陈默手里塞了块薄荷糖:“含着,防瘴气。”
雾气里藏着细碎的光点,凑近了看,是些半透明的小飞虫,翅膀扇动时会落下磷粉。陈默用剑鞘拨开挡路的藤蔓,磷粉落在剑穗上,像缀了串星星。“小心脚下,”他回头时,正见慕白伸手去够一朵蓝紫色的花,“那是迷魂花,碰不得。”
她猛地缩回手,指尖离花瓣只差半寸。“你怎么知道?”
“《灵荒杂记》里画过,”他指着花瓣边缘的锯齿,“这种锯齿是倒勾形的,会勾住人的灵力。”
慕白吐了吐舌头,从怀里掏出炭笔,在手腕绑着的羊皮纸上画了朵带锯齿的花,旁边标了个大大的“x”。“差点中招,”她把羊皮纸卷好塞进袖袋,“还是你细心。”
陈默没说话,只是把她往自己这边拉了拉。雾气沾湿了她的刘海,贴在额头上,像层薄纱。他想起出发前,陆将军派来的亲兵塞给他件蓑衣,说山里潮,给姑娘披上。此刻蓑衣正搭在竹篓上,他忽然想,等会儿找个背风处,得让她穿上。
寻灵盘的指针突然稳定下来,指向左前方的断崖。那里的雾气淡了些,能看见丛生的藤蔓里,藏着点点墨色的光——是暗影花。花瓣像天鹅绒,裹着团黑雾,远远看去,像朵凝固的夜色。
“得从侧面绕过去,”陈默观察着断崖的走势,“正面的藤蔓有毒刺。”
慕白却盯着花根的方向:“你看那丛蕨类植物,叶片是心形的,《百草图谱》说这叫伴生蕨,只有暗影花周围才长。”她从竹篓里翻出把小银铲,“挖暗影花得连土带根,不然灵气会跑掉。”
他们绕到断崖侧面时,太阳已经爬到头顶。雾气被晒得稀薄,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谷壑。陈默用剑在藤蔓上砍出条路,剑气荡开时,惊起大片磷粉,在阳光下织成道光帘。慕白趁机把银铲插进土里,小心翼翼地刨着。
“慢着,”陈默按住她的手,“根须缠着石缝里的东西。”
泥土拨开后,露出截暗金色的链子,链头坠着个巴掌大的铜锁,锁身上刻着和灵荒令相似的纹路。慕白刚想碰,铜锁突然发烫,暗影花的黑雾猛地涌过来,裹住了她的手腕。
“别动!”陈默抽出剑,灵荒令在胸口发烫,剑气裹着银光劈向黑雾。黑雾尖叫着退开,却在她手腕上留下道黑色的印记,像条细蛇。
“这是……”慕白看着那印记,声音发颤。
陈默捡起那截链子,铜锁的温度渐渐降下来。他翻到《灵荒杂记》最后一页,地图旁的小字突然浮现:“暗影花伴锁生,启锁需双令合璧。”
“双令?”他看向慕白的手腕,那道黑色印记正在发光,形状竟和他胸口的灵荒令一模一样。
出山时,慕白的手腕已经肿了。黑色印记像活的,会随着她的呼吸起伏。秦长老看着印记,叹了口气,把他们领到藏经阁最顶层的密室。
密室中央摆着个石台,上面嵌着个凹槽,形状正好能放下两截链子。陈默把黑石山脉找到的铜锁放进去,慕白犹豫了一下,也将手腕贴了上去。
印记与铜锁相触的瞬间,整个藏经阁都在震动。石台上的凹槽亮起金光,两截链子开始合拢,露出里面的卷轴——那是张灵脉分布图,标注着被战火损毁的七处灵脉,每处都对应着一种灵草。
“原来如此,”秦长老摸着胡须,“七灵草不是用来重塑灵脉,是用来定位的。真正能修复灵脉的,是你们二人的灵荒令。”
慕白的手腕不再发烫,黑色印记变成了银色,和陈默的灵荒令呼应着发光。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寻灵盘会指引他们相遇,为什么晨光草要在青岚城生长——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写在了命里。
陈默看着她手腕上的银印,又看了看自己胸口的灵荒令,突然握紧她的手。“找齐剩下的五灵草,”他说,“然后,一起修复灵脉。”
慕白的指尖在他手心里出汗,却用力点了点头。窗外的晨光草正在风中摇晃,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像谁落下的泪,却在阳光下闪着希望的光。
接下来的三年,他们走遍了地图上的红点。
在极北的冰原找冰魄莲时,陈默把蓑衣让给她,自己冻得手指发僵,却在她摘下莲花时,笑着说“比晨光草好看”;在南疆的沼泽采毒瘴藤时,慕白用《百草图谱》里的方子救了被瘴气熏晕的他,骂他“逞能”,眼泪却滴在他脸上;在东海的岛礁寻珊瑚芝时,他们被台风困在山洞里,点着晨光草的干叶取暖,听着海浪声数对方脸上的疤。
每找到一种灵草,石台上的卷轴就亮起一处光点。当最后一株“轮回花”被放进药圃时,整个青岚城的灵脉都在共鸣。
修复灵脉那天,陈默和慕白站在灵脉中枢的祭坛上。双令合璧的光芒冲天而起,枯萎的土地开始泛绿,干涸的河床渗出泉水,连黑石山脉的雾气都散了,露出底下成片的竹林。
慕白看着远处的竹屋,那是陈默亲手搭的,屋顶还晒着她采的灵草。“你说,”她碰了碰他的手,“以后会不会有人像我们一样,拿着新的灵荒令,继续守护灵脉?”
陈默望着漫山遍野的晨光草,它们已经蔓延到了城边,像片白色的海洋。“会的,”他说,“只要还有人记得,重要的东西藏在寻常里。”
风吹过,晨光草的花瓣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枚永不褪色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