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草香入梦,旧忆新生
忘忧草栽下半月,竟真的抽出了花苞。淡紫色的花穗藏在绿叶间,像串小小的铃铛,风一吹就轻轻晃,惹得蜂蝶围着泉眼打转。墨老鬼每日来侍弄,总在花苞前站半晌,手指悬在穗子上,似想碰又怕碰落了什么。
这日清晨,陈默刚推开灵脉馆的门,就见墨老鬼蹲在泉边,手里捏着片忘忧草的叶子,正往石栏上刻字。石栏被刻出浅浅的痕,是个歪歪扭扭的“兰”字,旁边还缀着朵小花,花瓣圆滚滚的,像泉眼那朵灵脉莲。
“刻这个做什么?”陈默走过去,鞋尖踢到块碎石,滚到墨老鬼脚边。
墨老鬼头也没抬,手里的小石子又往下刻了半分:“墨兰说,石头记事儿,刻在上面,风刮不走,雨冲不掉。”他忽然笑了,“当年她在雾隐山的老槐树上刻过咱俩的名字,说等灵脉莲开了,就去树下喝茶。后来……树被灵脉兽撞断了,字也没了。”
陈默想起张老爹说过的旧事——墨兰当年总缠着守脉人学刻字,刻得不好,常把“兰”字的草头刻成三横,被墨老鬼笑“像三颗歪瓜裂枣”,她就追着他打,笑声能漫过半个山头。
“这石栏结实,比老槐树经得住折腾。”陈默捡起块光滑的石子,在“兰”字旁边刻了个小小的太阳,“这样,连阳光都能照着它。”
墨老鬼看着那个太阳,眼角的纹舒展开来,像被阳光熨过。
午后忽降小雨,淅淅沥沥的,把忘忧草的叶子洗得发亮。慕白在灵脉馆的窗台上摆了个陶罐,里面插着两支刚抽穗的忘忧草,雨珠顺着花穗往下滴,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馆外的泉眼。
“你看,”她朝陈默招手,“水洼里的泉眼,像块嵌在地上的玉。”
陈默凑过去看,水洼里的倒影确实清透,灵脉莲的圆叶浮在水面,墨老鬼正蹲在石栏边,用手掌接雨水往忘忧草根上浇,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雨丝落在他发间,他浑然不觉,只盯着花苞,像在等什么重要的人。
“他心里的冰,怕是快化了。”慕白往陶罐里添了点灵脉泉的水,花穗在水里轻轻晃,“忘忧草的根须已经缠上灵脉莲的根了,秦长老说,这叫‘脉连’,两种草的气缠在一起,能养得彼此更旺。”
陈默望着窗外,墨老鬼正把自己的蓑衣脱下来,盖在石栏上——怕雨水打湿刚刻好的字。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曾被仇恨困住的人,其实从未变过,只是把温柔藏得太深,深到连自己都快忘了。
傍晚雨停时,忘忧草竟悄悄开了。淡紫色的花瓣舒展开,像无数只小蝴蝶停在穗子上,香气比灵脉莲更清冽,混着雨后的泥土味,漫进灵脉馆的每个角落。墨老鬼捧着那支雕兰木簪,正往开花的草株旁插,木簪没入泥土半寸,簪头的兰花对着花穗,像在说悄悄话。
“开了。”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像叹息,“比当年雾隐山的那丛,开得好看。”
陈默让人搬了张竹桌到泉边,摆上张老爹做的杂粮糕、老李酿的沙棘酒,还有东海渔民捎来的海菜干。秦长老拄着拐杖来的时候,手里捏着个旧布包,打开是两副缺了角的陶碗:“这是墨兰当年的碗,她说等灵脉莲开了,就用这碗喝茶。”
碗沿豁了口,却洗得干干净净,内壁还留着淡淡的茶渍。墨老鬼拿起一只,指尖摩挲着豁口,忽然红了眼眶——当年他总笑这碗磕碜,墨兰却宝贝得很,说“守脉人的碗,带点烟火气才好”。
暮色漫上来时,泉边的灯亮了。昏黄的光落在忘忧草上,花瓣泛着朦胧的紫,灵脉莲的叶片上凝着灯影,像撒了把碎金。墨老鬼端起陶碗,往里面倒了点沙棘酒,又兑了些灵脉泉的水,递给陈默一碗:“当年没喝成的茶,今天用酒补吧。”
酒液入喉,带着沙棘的酸、泉水的甜,还有忘忧草的清。墨老鬼忽然哼起那支旧调子,咿咿呀呀的,不成章法,却比任何乐曲都动人。秦长老跟着打拍子,张老爹的旱烟袋在石桌上敲出轻响,慕白悄悄往墨老鬼的碗里添了点酒,怕他喝得太急。
“墨兰当年总唱这支歌,”墨老鬼的声音混着酒气,“她说唱着歌,灵脉兽就不凶了,草儿也长得快。”他指着泉边的忘忧草,“你看,它们是不是在跟着晃?”
众人望去,晚风拂过,草叶果然轻轻摇,像在应和那支久远的调子。
夜深时,宴席散了。墨老鬼没走,坐在石栏上,望着灵脉泉的水波发呆。陈默给他留了盏灯,转身回馆时,听见他在轻声说话,像在对谁倾诉——说黑风口的醒脉草长势正好,说灵脉馆的铜铃比当年亮,说忘忧草的花开得比记忆里旺。
月光落在他身上,像层薄薄的纱。忘忧草的香气漫过来,混着灵脉莲的甜,在夜色里织成张温柔的网,把所有的旧怨、思念、遗憾,都轻轻裹了进去。
第二天清晨,陈默发现泉边多了个小小的草编篮子,里面放着那支雕兰木簪,还有半块没吃完的杂粮糕。墨老鬼没来,石栏上的“兰”字被人用清水擦过,刻痕里的泥渍没了,在阳光下亮得清晰。
忘忧草的花穗上,停着只蝴蝶,翅膀是淡紫色的,和花瓣一个颜色。它停了许久,才扇着翅膀飞走,绕着灵脉馆飞了三圈,往雾隐山的方向去了。
陈默望着蝴蝶消失的方向,忽然明白,有些记忆从不会真正消失,就像这忘忧草的香,看似清淡,却能漫进梦里,把所有的尖锐都磨成温柔,让旧时光里的遗憾,在新的日子里,慢慢长出甜来。
灵脉泉的水还在汩汩地流,带着草香、花香、烟火香,往更远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