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裂开的泥缝里,掌心信号纹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肉。
远处星子被云遮住半边,河床上的青苔在风里簌簌作响,像有人在说悄悄话。
张教主!
药婆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夜露的潮气。
我回头看见她拎着个粗布包,发梢沾着霜,脚步急得差点被碎石绊倒。
粗布包敞着口,露出三包用梧桐叶裹的药粉,混着股焦苦的艾草味——是阳气遮蔽散。
他们把画像贴到了沧州茶棚。她把药包塞进我手里,指尖抖得厉害,我亲眼见那画匠蘸着朱砂,把您脚印上的纹路...描成眉心的裂痕。
说您是灾星降世,沾着谁谁就死。
我捏着药包,指腹蹭过梧桐叶上的叶脉。
药婆子的手还悬在半空,像要抓住什么又不敢碰,指节泛着青白——她给人扎针时都没这么抖过。
我摸了摸鞋尖磨穿的洞,那里还沾着昨天翻山时蹭的红土:您说,当年我在蝴蝶谷给人送药,脚底板也磨出过洞。
那时候没人说我是灾星,只说送药的小公子走得快。
她突然攥住我手腕。
我腕上的信号纹正随着心跳明灭,照得她眼角的皱纹像蛛网:他们连您的影子都不认了。她声音发哑,这药只能压七日,七日之后...
七日够我走到星盘殿了。我抽回手,把药粉混着河床的灰土往脸上抹。
粗粝的土粒擦得皮肤生疼,药粉渗进毛孔时凉丝丝的,像小时候常喝的薄荷汤。
药婆子蹲下来帮我抹后颈,指甲刮过我后颈的旧疤——那是十岁在冰火岛被野狗抓的,她突然低笑一声:当年给您治这疤,您疼得直往我怀里钻,现在倒会自己抹药了。
风突然大起来,卷着她鬓角的白发扫过我手背。
我望着远处荒城的轮廓,那里有座倾斜的枯塔,是白刃记忆里的闭关处。我得走了。我站起来,鞋跟陷进泥缝里拔不出来,您...别等我吃饭。
她没说话,只是往我怀里塞了个陶瓶。
瓶口封着蜡,凑近能闻见阳井水的甜:每夜子时喝半瓶,疼得狠了就咬这个。她又摸出块粗布,里面裹着颗核桃,当年给小镜熬药,她疼得咬木棍,我就换核桃——咬碎了,疼就散了。
我把陶瓶和核桃塞进怀里,转身往荒城走。
回头时见她还蹲在河床,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像块立在风里的碑。
枯塔里的霉味比记忆中更重。
我贴着白刃的记忆碎片,在墙上刻下第七道痕迹——闭关七日了。
每夜寅时三刻,我运转因果加速,九阳真气在经脉里横冲直撞,皮肤下的血管突突跳,像有无数蚂蚁在啃骨头。
第一天裂了道细纹,第二天爬满蛛网,第三天左臂肿得像发面馒头,药婆子用阳井水调了药膏,抹在伤口上滋滋响,她说那是在烧腐肉。
再用三次。第七夜她来换药时,镊子掉在地上叮当作响,你这皮肉就撑不住了。她的手按在我后心输真气,我能感觉到她内力在抖,白刃的刀势是快腿帮的魂,你学他走路时脚尖先着地,可他当年断过左脚踝,落地会往左边偏半寸——
我偏了。我咬着核桃,碎壳硌得腮帮生疼,刚才练拔刀,刀鞘磕到了门槛。
她突然笑了,眼泪滴在我手背上:像了,真像了。
白刃那混小子当年练刀,也总把刀鞘磕得坑坑洼洼。她给我裹最后一层纱布,铁脚七在西北地窟埋了火药,我让人把遮蔽散塞进你保温箱夹层——三日后没信,他就烧图纸。
我摸了摸腰间的保温箱,那是用西域商队的车帮改的,箱底还留着外卖时的油迹。他要是烧了,我就再画。我扯了扯她的衣袖,您答应小镜的,要教她扎针。
她猛地站起来,背对着我收拾药箱:走你的,别婆婆妈妈。
夜雾漫进荒城时,我踩着白刃的步点出了枯塔。
鞋尖先着地,左脚偏半寸,刀鞘擦过城墙砖,发出熟悉的刮擦声——和记忆里的白刃分毫不差。
守卫在天机阁外围巡队的灯笼照过来,我摸出清源使腰牌,金属牌面还带着体温——是白刃上个月被伏击前,塞给铁脚七的。
清...清源使?守卫的声音发颤,您不是在...
在等你们开门。我压着嗓子,学白刃说话时带点哑,星盘殿的血榜该换了,墨汐夫人等急了。
守卫的喉结动了动,手忙脚乱开了门。
地宫的潮气裹着血腥气涌出来,三百根铜柱在烛火下泛着青黑,每根柱子上都刻着名字——我扫了眼最近的,是衡山派的刘二虎,上个月还在帮铁脚七运盐。
中央的赤绢在半空中飘着,像团凝固的血。
我凑近时,后颈的汗毛竖起来——那绢布在吸我的气,像有无数小钩子钩着皮肤。
墨奴十二人跪成圈,嘴里吐着黑雾,黑雾里浮着细碎的光,仔细看竟是人的眼白。
喂,那是被血榜咒死的人怨气。白刃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墨汐夫人用这个养,说是要重塑完美之子。
我蹲下来,假装系鞋带,把微型阳种塞进地缝。
阳种是用九阳真气凝的,小拇指盖大,摸着像颗温热的石子。
第一颗塞在离赤绢三步远的位置,对应九阳的气海穴;第二颗在左首铜柱下,对应;第三颗...
掌心信号纹震了下,像有人在千里外敲了下铜钟。
我抬头,看见荒城方向的夜空闪过微光——是铁脚七收到暗号了。
站住。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带着乌鸦羽毛扫过地面的沙沙声。
影猎·十三的乌鸦面具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手里的刀还滴着血,白刃死的时候,左脚踝会先顿半拍。他刀尖挑起我的下巴,你刚才...顿了三拍。
我侧身避开,袖中铁尺弹出格挡。
刀和尺相击的脆响惊得墨奴们抬起头,黑雾散了一瞬,我故意松了松内息——一缕九阳真气泄出来,像根细针。
九阳!他瞳孔缩成针尖,复活程序完整度...九十七!他反手又是一刀,这次直取我心口,墨汐夫人要活的——
可我送的最后一单,是你逃不掉的。我抓住他手腕,用白刃的快腿功扫他下盘。
他踉跄时,我摸出怀里的核桃,对着他面具砸过去。
核桃碎在他脸上,混着我的血,告诉墨汐夫人,灾星的脚,踩进泥里了。
他捂着脸后退,我趁机退进暗室。
暗室的窗户正对着祭台,能看见子时的月光漫过铜柱。
我扯了扯领口,皮肤下的裂纹正渗血,像条红色的河。
最后一次启动因果加速时,左臂传来的脆响,疼得我咬碎了最后半颗核桃。
药婆子的阳井水顺着喉咙灌下去,烫得胃里火烧火燎,可经脉里的裂痕还是在扩大。
孩子们,准备好收割的灵魂了吗?
墨汐夫人的声音像块冰,砸进沸腾的油里。
我贴着窗户往下看,她站在祭台中央,指尖抚过赤绢,身后站满了持血刀的追杀者。
月光照在她发间的玉簪上,那是用阳井石片磨的——和我马背上绑的那块,纹路一模一样。
我解开白刃的长袍,赤足踩上瓦脊。
夜风灌进领口,吹得皮肤的裂痕生疼。
保温箱在怀里轻轻震动,像在说新订单已派。
下方传来此起彼伏的抽刀声,有人喊:诛伪身!
我低头,看见掌心信号纹正随着他们的喊声跳动。
三百颗阳种在地缝里苏醒,像春芽顶开冻土,无声地,往赤绢的方向,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