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镇，晌午刚过，太阳懒洋洋地挂着，镇口岗楼上的桂军哨兵抱着枪，耷拉着脑袋打盹，镇子里飘出饭菜的香味，学堂操场上的桂军士兵早就没了队形，乱哄哄地围着几个大木桶抢食，军官的呵斥声有气无力。
就在这时，镇子里面突然吵嚷起来，两拨人不知为啥推搡叫骂起来，引得不少士兵和老百姓伸着脖子看热闹，岗楼哨兵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探头探脑地往下望。
几乎同时，镇子南面土路上，烟尘扬起，一支几十人的“桂军”队伍，穿着杂七杂八但还算齐整的军服，扛着枪，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领头的还是个挂着少尉衔的，何万山不知道从哪个尸体上扒来的。
“站住。哪部分的？”岗楼哨兵总算回过神来，懒洋洋地喝问。
“瞎了你的狗眼。”何万山叉着腰，一口学得半生不熟的桂柳官话骂骂咧咧：“老子们是七军直属队的。跑了几十里路来领补充，妈的，累死了。快让我们进去歇歇脚。”
哨兵有点迟疑，看着下面这伙人虽然疲惫但煞气挺足，军衔也比自己高，一时有点拿不准。
就在这当口，镇子里吵架那伙人不知怎么动起了手，打得鸡飞狗跳，惨叫声、起哄声乱成一团。哨兵的注意力立刻又被吸引了过去。
何万山趁机带着人就往里走，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妈的，什么鬼地方，一点规矩都没有……”
也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阵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滋滋啦啦”的电流杂音，像是坏了的老式收音机，听得人心烦意乱。镇子里那部唯一连接营部的野战电话，突然就充满了杂音，啥也听不清了。
混乱，在几分钟内被放大到了极致。
埋伏在北面林子里的张百川，看着怀表，猛地一挥手：“就是现在。冲。”
突击队一百多人冲出树林，扑向毫无防备的桂军，仓库门口那个排的守军，正伸着脖子看镇子中心的热闹，等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和喊杀声回头时，雪亮的刺刀和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到了眼前。
“敌袭……”喊声刚出口就被掐断在喉咙里。
战斗短暂而激烈，被堵在学堂食堂里的桂军大部分连枪都没摸到就被缴了械，几个试图反抗的军官被迅速解决，镇公所里那个补充营营长，酒杯还没放下，就被破门而入的红军战士按倒在地，整个过程，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搬。能搬走的全搬走。粮食。弹药。药品。特别是手榴弹和迫击炮弹。”张百川站在祠堂仓库门口，声音急促地命令着。
战士们疯狂地扛起一袋袋大米白面，一箱箱子弹，一捆捆步枪，还有那两门看着就让人流口水的八成新的宁造82迫击炮和整整五箱炮弹。
“支队长，发了。咱们真发了。”李二狗扛着两箱手榴弹，脸笑得像朵菊花。
“少废话，快搬。十分钟后撤退。”张百川保持着冷静，目光不断扫视着镇外方向。
何万山带着人压着几十个垂头丧气的俘虏过来：“支队长，这些俘虏咋办？”
张百川看了一眼那些惊恐的桂军士兵，大部分都是补充来的新兵。
他走上前，沉声道：“我们是红军，不杀俘虏，愿意跟我们走的，欢迎，不愿意的，放下武器，自己找活路去，但要是再拿起枪打红军，”他眼神一厉：“下次就没这么便宜了。”
大部分俘虏选择了放下武器逃跑。
“支队长，电台，镇公所里还有部小型电台。”林风兴奋地跑过来，怀里抱着个完好的电台，比他那个拼凑起来的强太多了。
“带走，所有人，撤。”
队伍带着丰厚的战利品，迅速消失在北面的山林里，只留下河口镇一片狼藉和目瞪口呆的少量镇民。
直到红军走了快半个时辰，镇外才传来密集的枪声和嘈杂的人声——驻守附近的一股中央军侦察部队终于被这里的混乱惊动，小心翼翼地摸了进来，却只看到空荡荡的仓库和满地狼藉。
带队的中央军连长脸色铁青，看着地上散落的红军标语和那些惊魂未定的镇民，气得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空弹药箱：“真是废物，桂军这帮废物，一个营的补给点，不到一顿饭功夫就让人端了，连他妈是谁干的都说不清。”
一个镇民哆哆嗦嗦地补充：“长……长官……他们……他们好像说是什么……湘江……独立支队……”
“湘江独立支队？”中央军连长皱紧眉头，一脸疑惑，“红军哪有这个编制？妈的，肯定是那股流窜的残兵，胆子倒是不小。”
他走到镇口，望着北面莽莽群山，恨恨地骂道：“别让老子逮住你们。”
……
山林里，“湘江独立支队”正在急速转移，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满足，肩膀上的沉重仿佛都变成了甜蜜的负担。
“支队长。这下咱阔气了，两门迫击炮啊。还有这么多炮弹。”何万山摸着冰凉的炮管，爱不释手。
张百川脸上却没什么喜色，他回头望了一眼河口镇方向，又看了看西北，突然问道：“林风，那部新电台，能监听敌军频道吗？”
林风正美滋滋地摆弄新机器，闻言一愣：“应该……可以试试，桂军和中央军的常用频率和密码，我们通讯处以前有过记录，我大概记得一些……”
“立刻尝试监听。特别是西北方向中央军的通讯。重点听有没有关于部队调动，尤其是重炮单位位置和弹着点校正相关的信息。”张百川的命令急促而清晰。
林风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刚打了胜仗就要急着监听这些，但还是立刻执行起来。
队伍沉默地前行了一段，林风戴着耳机，眉头越皱越紧，突然，他猛地抬起头，脸色有些发白，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恐：
“支队长……截获到一段中央军周浑元部穿插纵队的明码通讯……他们……他们在催促一个重炮营前出至……至枫树岭预设阵地……要求……要求一小时内完成火力准备……坐标……坐标好像是……”
林风报出了一串数字。
张百川脚步猛地顿住，一把抢过旁边战士手里的地图，手指快速划过，最终死死点在一个点上——那正是他们原定计划里，向西北靠拢主力可能需要经过的一个关键隘口。
而枫树岭，就在那隘口的侧后方。
中央军不是简单地堵截，他们是要用重炮，提前封锁所有可能的通道。把他们这些试图向西北靠拢的红军，彻底炸碎在群山之中。
师部那“小心炮火”的警告，此刻变成了正在发生的现实。
张百川的后脊梁，瞬间冒起一股寒气。他抬起头，看着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山路，又看了看周围因为满载而归而士气高涨的战士们。
刚刚补充的弹药和火炮带来的安全感，荡然无存，他们刚从虎口夺了食，却转眼发现，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一个早已张开的、更加恐怖的血盆大口。
炮口之下的生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