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大明殿中,百官列班时,见陛下眼下带着青黑,神色却平静得可怕,皆暗自捏了把汗。
“昨日朕说要清查田亩,归还百姓,诸位可有异议?”白洛恒的声音不高,但声音冷的却宛如寒霜……
片刻沉默后,礼部尚书颤巍巍出列:“陛下,臣以为……此事需从长计议。世家乃国之柱石,若骤然剥夺田产,恐寒了天下士人之心。”
“柱石?”
白洛恒冷笑,目光扫过阶下:“若这柱石是用百姓的白骨堆成的,朕宁可不要!崔御史,你说呢?”
崔御史浑身一颤,跪倒在地:“臣……臣家族确有不妥之处,愿将多余田产交还朝廷,只求陛下开恩,饶过族中老弱。”
“哦?现在知道交了?”
白洛恒猛地拍案:“早干什么去了?百姓在山里啃树皮的时候,你们的粮仓堆得比山高!哪怕土地成荒,你们也不把它交出来,发给百姓耕田……”
另一位老臣出列,叩首道:“陛下息怒!世家之中,确有顽劣之辈,但也有忠良之家。譬如裴太傅,世代忠良,辅佐陛下成业,若一并清算,怕是会让忠臣寒心啊!”
“忠臣?”
白洛恒的目光落在裴然的位置此时,他正此刻正垂着眼帘,神色平静:“裴太傅,你说该怎么办?”
裴然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以为,可分三类处置:顽抗者,依法严惩;主动归还者,从轻发落;忠良之家,不予追究。既显陛下雷霆之威,又存仁厚之心,如此方能服众。”
“服众?”
白洛恒盯着他:“若有人阳奉阴违,表面归还,暗地里却继续强占呢?”
“可设‘巡田御史’,每年巡查各地,一旦发现违规,连坐地方官。”
裴然的声音不卑不亢:“同时颁布‘新均田令’,百姓年满十六便可得田二十亩,身死归还朝廷,既防兼并,又促农耕,一举两得。”
殿内渐渐响起附和之声,赞同严惩者与主张怀柔者各占一半,争论不休。
白洛恒听着他们的争执,忽然想起裴嫣昨夜的话,“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火:“都住口!”
百官瞬间噤声,偌大的大殿只剩下百官喘着粗气的声音……
“朕意已决!”
白洛恒缓缓开口,声音忽然冷静下来:“即日起,推行‘新均田令’,限定世家田亩不得超过千亩,超出者,三月内由朝廷按市价赎买,逾期不缴者,抄没家产!”
“设立巡田御史十名,由萧澈统领,每半年巡查一次,凡包庇者,与世家同罪!”
“至于主动交还田产、协助朝廷安抚百姓的世家,可保留爵位,子孙仍能入仕,既往不咎!”
旨意一下,殿内一片死寂。
那些与世家牵连深的官员面如死灰,而萧澈、张迁等主战派则面露喜色,齐齐叩首:“陛下圣明!”
退朝后,白洛恒没有回御书房,而是径直去了裴然的府邸。
在御京城设立太傅府的庭院很朴素,几株老槐树枝繁叶茂,像这位老臣,也就是白洛恒的老丈人般沉稳。
“陛下突然驾临,可是为了均田令的事?”
裴然泡了杯浓茶,递到他面前,茶汤清苦……
白洛恒没绕弯子:“太傅,今日在朝堂之上,委屈你了,你虽是国丈,可这也只能由你来以儆效尤!”
裴然笑呵呵的点了点头,他怎会不知今日朝堂之上白洛恒是故意朝他发怒,这就体现出他的大公无私,毕竟当今皇帝为了抑制这些世家大族,就连国丈也不放过,传出去只会让那些世家大族更加胆寒……
看着裴然似乎没有因为刚才的事在意,白洛恒话锋一转,开门见山的问道:“国丈,你说实话,这些世家会不会乖乖听话?”
裴然叹了口气:“关中崔氏、山西卢氏怕是会抵触。崔家现任家主是前楚旧臣,一直对大周心存不满;卢家与军中几位将领联姻,势力盘根错节。硬来,怕是会出事。”
“出事又如何?”
白洛恒攥紧茶杯:“朕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陛下不怕,可大周怕。”
裴然看着他,眼中带着长辈的恳切:“漠北刚定,漠南待兴,若此时中原生乱,拓浑、葛逻等部定会趁机南下,到时候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白洛恒沉默了。他知道裴然说得是实话,可一想到那些世家的嚣张,便如鲠在喉。
“陛下!”
裴然忽然道:“臣有一计,可先拿崔家开刀。崔家在楚平帝时,在卢州有座铁矿,常年私造兵器,暗中与漠北余孽往来,这是铁证。陛下可借此为由,抄没崔家田产,既名正言顺,又能震慑其他世家。”
白洛恒眼中一亮:“有这等事?为何不早说?”
“臣也是近日才查到确凿证据。”
裴然递过一卷密报:“崔家行事隐秘,若不是老臣曾经也在卢州任过职,怕是还查不出来。早在陛下立国之初,我就想把此事告诉给陛下,让你警惕一下,可崔氏看起来倒是挺识时务,在陛下登基之后,在未有与漠北人来往的任何记录!”
白洛恒翻开密报,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记录着崔家与漠北的交易明细,甚至有私藏的甲胄数量。
他猛地将密报拍在案上,眼中闪过厉色:“好个崔家,竟敢通敌叛国!”
“这便是契机。”
裴然道:“周代楚,乃是正统,陛下以通敌罪处置崔家,不仅是替楚讨罪,更是为了显示正统,其他世家便不敢妄动,也不敢有非议。至于那些只涉土地兼并的,可按陛下的旨意,慢慢赎买,既不伤国本,又能收回田产,岂不两全?”
白洛恒望着窗外的老槐树,忽然笑了。
他想起裴嫣昨夜的话,原来这老树盘根,并非拔不掉,只是要找对地方下刀。
“就依国丈之计。”
他站起身,胸中的郁气一扫而空:“传朕旨意,令刘积即刻率军包围崔府,查抄铁矿,捉拿通敌之人!”
裴然躬身领命,看着陛下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年轻的天子,终究是长大了。懂得了愤怒,更懂得了克制;知道了雷霆之威,也学会了迂回之术。
马车驶出宫门时,白洛恒掀开车帘,望向街旁的农田。
这场与世家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但他有耐心,就像经营漠南、收服漠北一样,一步一步,将这万里江山,真正变成百姓的江山,让这些所谓高傲的世家大族彻底拉下脸来,向他白家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