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庆的气氛重新漫过大殿,歌姬的衣裙继续摆动起来。
白乾坐在裴嫣身侧,小眉头依旧微蹙,方才殿中关于“泰山封禅”的争执,在他心里漾起圈圈疑惑。
他悄悄拽了拽母亲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母后,泰山封禅……到底是什么呀?老师说泰山是众山之巅,在那里封禅,有什么不一样吗?”
裴嫣放下酒杯,指尖轻轻拂过儿子鬓角,目光柔和:“泰山是天下第一山,古人说‘登泰山而小天下’。帝王去那里封禅,是要向上天禀报自己的功业,告诉天地神灵,他治好了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
“那是不是只有最厉害的帝王才能去?”
白乾眼睛一亮,小手按在案上:“就像父皇收复漠南,是不是已经够资格了?”
裴嫣笑了笑,摇了摇头:“封禅的确是古往今来帝王的大事,可并非只有封禅的帝王才算厉害。你看齐兴帝封禅过,楚太祖也封禅过,可齐朝末年战乱四起,楚室也只传了几代便衰微了。”
她在白乾手心里的用手描绘着:“真正的功业,不在告天,而在民心。就像你父皇常说的,百姓能吃饱饭,穿暖衣,夜里能睡安稳觉,这比任何封禅大典都金贵。”
白乾却仍有些不解:“可方才那些大人说,封禅是‘彰显功德’,难道不对吗?”
“也对,也不对。”
裴嫣望向殿中欢饮的百官,目光掠过楚室宗亲那一席的沉默,又落回儿子脸上:“功德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当年楚太祖一统中原,功绩的确大,可他刚打完仗,百姓还在挨饿,就急着去泰山封禅,沿途征调了几十万民夫,耽误了耕种,冻饿而死的人不计其数。你说,这样的封禅,上天会高兴吗?百姓会记住吗?”
白乾似懂非懂地摇头,小脸上露出困惑:“那……父皇为什么不封禅呢?他让漠南的人回了家,让咱们大周的人能安稳过年,这难道不算大功德吗?”
“算,当然算。”
裴嫣握住儿子的手,掌心温温的:“可你父皇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漠南的百姓刚从草原人的铁蹄下出来,家里的房子还没修好,开春的种子还没备齐;中原还有流民在路边乞讨,冬天的棉衣还没凑够。这时候若是停下农活,让百姓去给封禅铺路、运粮草,岂不是让他们刚看到的希望,又变成泡影?”
她顿了顿,指着殿外远处的宫墙:“你看那城墙,一砖一瓦都得百姓亲手垒起来,少一块砖就不结实。江山也一样,得一点点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日子过踏实了,不用去泰山喊,天下人也都知道帝王的好。”
白乾望着母亲的眼睛,忽然想起前日在东宫,少师给他讲的“永昌之治”和“康仁之治”。
夏文帝和齐仁帝没封过禅,可他们轻徭薄赋,让百姓休养生息,齐仁帝到齐兴帝时,天下富足得粮食堆在仓里发霉,铜钱串子烂在库房里。
少师说,那是齐朝最盛的时候。
“母后,我好像明白了。”
白乾挺起小胸脯,眼睛亮晶晶的:“就像种庄稼,得先耕地、下种、浇水,才能等到来年丰收。要是刚下种就想收割,肯定什么都得不到。”
“我的乾儿真聪明。”
裴嫣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帝王的功业,就像这庄稼,得慢慢来,急不得。你父皇现在做的,就是在给大周的江山‘耕地下种’,等将来你长大了,或许就能看到‘丰收’的景象了。”
白乾攥紧小拳头,忽然抬头看向主位上的父亲。白洛恒正与身旁的内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全然没有方才争执时的凝重。
他忽然觉得,父皇不封禅,或许比封禅更厉害,因为他把百姓放在了比上天更重要的地方。
“母后!”
白乾凑近母亲耳边,声音里带着孩童的郑重:“我将来要是当了天子,也不着急去泰山封禅。我要先让漠南长满庄稼,让中原没有流民,让天下的百姓都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等他们都笑了,再去告诉上天,好不好?”
裴嫣心中一暖,眼眶微微发热。她用力点头,将儿子搂进怀里:“好,就这么办。到那时候,不用你去说,上天看着底下的万家灯火,也一定会笑着点头的。”
宴会举行到尾声,等到百官逐渐散去时,白洛恒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袖。
“回宫,今晚就去长恒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