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的雪,终究被留在了身后。
无名道人那番掷地有声的宣告,如同为这次昆仑之行献上的最后一份厚礼。他没有与你们同行,在对你行过那场郑重的稽首之后,便化作一道青光,独自一人向着太一神宫的方向疾驰而去。他要去执行他的诺言,要将一个千年的旧道统彻底埋葬,然后带领他的门人奔赴一个全新的未来。
而你们,则踏上了另一条更加漫长、也更加重要的道路——回家。
在你的授意下,这场回归之旅的基调从一开始就被定为“低调”与“隐秘”。你很清楚,昆仑之巅的“神迹”固然可以塑造你至高无上的威望,但一个“已死”的你,对于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而言,才是最大的诱惑。他们必然会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权力真空期,疯狂地跳出来试探、攻击,甚至试图彻底摧毁你一手建立起来的新生居。此刻大张旗鼓地宣告“王者归来”,固然痛快,却只会让那些敌人重新缩回阴影之中,让你失去一次将他们一网打尽的绝佳机会。
所以,你们选择融入人海。
一支小小的“商队”,悄然出现在了昆仑山脉东麓通往蜀中平原的古道上。你,是商队里那位体弱多病、终日待在马车里休养的“少东家”。这既是伪装,也是事实。你伏在张又冰的背上,或是躺在柔软的毛皮垫子上,抓紧一切时间恢复着那几乎被榨干的体力。
张又冰则心甘情愿地扮演着你那位寸步不离的“贴身丫鬟”。她收起了所有的精明与煞气,学着那些小家碧玉的样子为你端茶递水,笨拙地为你整理衣领。那双总是充满了警惕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满满的心疼与专注。
幻月姬,这位曾经清冷孤高的飘渺宗主,此刻却摇身一变,成了商队里那位精明干练、掌管着所有账目与行程的“女管事”。她用一块普通的灰色面纱遮住了那足以倾倒众生的容颜,只露出一双深邃而冷静的紫眸,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那份与生俱来的掌控力,让她完美地胜任了这个角色。
武悔则成为了商队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那个身段火爆、性格泼辣的“女护卫头领”。她依旧穿着方便活动的紧身劲装,只是将武器藏在了不起眼的地方。她会故意和那些沿途遇到的其他商队护卫们调笑几句,用她那足以让任何男人骨头发酥的媚眼,轻易地打消所有人的疑虑与戒心。
而花月谣,自然是商队里那位负责照料“少东家”身体的“随行医师”。她背着一个小小的药箱,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清香,那副温柔善良、人畜无害的模样,是最好的通行证。
你们这五位足以让整个天下都为之颤抖的存在,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汇入了那条名为“红尘”的滚滚长河。
数日后,你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天露城。这是一座位于蜀中边陲的繁华城镇,是连接中原与西域的重要枢纽。南来北往的商队、口音各异的江湖客在此交汇,构成了一幅热闹而又鱼龙混杂的生动画卷。
你们寻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了下来。而客栈楼下的茶馆,永远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你们刚刚才坐下点了壶普通的茉莉花茶,周围那些江湖客们嘈杂的议论声便如同潮水般涌入了你们的耳中。
“听说了吗?昆仑山那边出大事了!据说整座山都塌了半边!”
“何止啊!我有个跑西域的远房表亲说,是看到了天降神雷!爆炸起的尘烟跟蘑菇一样,几十上百里之外都能看见!”
“你们这消息都过时了!现在江湖上传得最凶的,是那个千年魔窟极乐神宫被人给一锅端了!”
“嘶——!真的假的?!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在蜀中闹得天翻地覆的朝廷钦差杨仪嘛!听说他是带着人去剿灭魔窟,结果玩脱了,跟那魔窟同归于尽了!”
这些半真半假而又充满了夸张色彩的流言,让你的几位同伴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色。而你,只是平静地喝着茶,心中没有丝毫波澜。舆论正在按照你预期的方向发酵,一切尽在掌握。
与昆仑山脉的万里晴空不同,此刻的安东府上空正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阴云。
新生居总部那间平日里除了特定授权人员无人能够靠近的最高机要室,气氛压抑得仿佛能够滴出水来。房间里只有滴滴答答的电报机敲击声与译电员们粗重的呼吸声。
突然,一台负责接收来自蜀中方向加密信息的电报机疯狂地响了起来!一名年轻的译电员立刻扑了上去,手指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着那一长串毫无规律的数字。然而,随着记录的深入,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当最后一个代码被敲下,电报机归于沉寂时,他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抓起那份写满了密码的电报纸,与另一名同事开始了紧张而又绝望的破译工作。数分钟后,一份薄薄的却又重如千钧的译文被送到了总部的决策层——此刻正在临时办公室里处理文件的女帝姬凝霜与前来探望的太后梁淑仪面前。
梁淑仪正端着一杯刚刚?好的热茶,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准备递给她那位日理万机的“好女婿”的正妻。而姬凝霜则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接过了那份电报。当她的目光扫过纸上那几行简短却又触目惊心的文字时,她那双总是充满了威严与自信的丹凤眼猛地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
蜀中急电:
昆仑欢喜邪教覆灭,社长或已牺牲于极乐神宫。
锦城产业遭不明势力围攻,损失惨重。
我部代理负责人丁胜雪、孙崇义,已率汉阳分部行动队负责人江龙潜、锦城新生居分部负责人慕容观、素云、素净二位夫人及机要人员,放弃锦城,秘密撤往渝州,请求指示。
——“啪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是梁淑仪手中的那盏白玉茶杯失手滑落,在坚硬的地板上摔得粉碎。茶水与碎片溅了一地。她那张保养得宜的美丽脸庞瞬间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恐与即将决堤的悲伤。
“仪儿……他……”她的声音在颤抖,几乎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相比于她的失态,姬凝霜的反应则显得无比冷静,冷静到近乎冷酷。她只是在最初的那一刹那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随即所有的情感波动便被她用那钢铁般的帝王意志死死地压了下去。她缓缓地攥紧了手中的电报纸,那张薄薄的纸张在她的掌心被捏成了一团褶皱的废纸。她的脸上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冰寒!
她没有去安慰那个已经摇摇欲坠的梁淑仪。她的大脑在以恐怖的速度疯狂运转!
杨仪,死了?
不,是“或已牺牲”。
这意味着情况不明,但大概率是凶多吉少。锦城遇袭?这说明敌人动手了!他们算准了杨仪不在的这个时间点发动了致命的攻击!江龙潜和慕容观撤退了?退往渝州?这是最正确的选择!保存有生力量,退守新生居在长江水路上拥有绝对掌控力的核心区域!
一瞬间,所有的信息都在她的脑海中串联、分析,并得出了结论。她猛地抬起了头,那双丹凤眼中燃烧着足以焚尽八荒的怒火与杀意!
“传我命令!”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传遍了整个总部大楼!
“安东府即刻起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所有新生居外派人员立刻收缩防线!”
“命令渝州方面不惜一切代价接应并保护好丁胜雪一部!他们是夫君在锦城最后的火种!”
“另外——”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最深沉的寒芒,“以朕的名义拟旨!昭告天下!”
“——凡在此期间攻击新生居产业者,皆为叛国!”
“待钦差杨仪归来之日,必将其满门上下夷为九族!”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就在姬凝霜以雷霆手段稳定安东府大局的同时,你所在的天露城茶馆里也传来了一阵新的骚动。一个刚刚从蜀中腹地过来的行商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大声嚷嚷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锦城那边打起来了!听说新生居在锦城的所有产业都被人给围了!打得那叫一个惨啊!”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巨浪!茶馆里瞬间炸开了锅!而你那几位同伴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张又冰“噌”地一声就站了起来,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眼中杀气四溢!幻月姬的黑色深眸中寒光一闪!武悔脸上的媚笑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你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你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你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深邃。你终于明白老师为何要用那道天雷将你劈回来——你的担子还远远没有卸下,你的长征也才刚刚开始。
你对着众人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们稍安勿躁。然后,你用一种只有她们才能听到的声音平静地下达了新的命令:“计划改变。我们不走陆路了。立刻出发,前往西汉水码头——我们以最快的速度顺流而下,直扑渝州!”
茶馆内的喧嚣与你们这一桌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你那句“直扑渝州”的命令如同一颗定海神针,瞬间平息了四位女性同志心中那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与杀意,将其转化为一种冰冷而高效的行动力。常规的手段已经来不及了,联络万金商会或是与官府、袍哥会周旋都需要时间,而此刻你们最缺的就是时间。你看着她们那四双写满了“决然”的眼睛,心中了然——你们拥有这个世界上最不讲道理也最直接的力量:武功。
“走。”你没有多余的废话,仅仅一个字便宣告了行动的开始。
幻月姬干脆利落地在桌上留下了一锭银子,足够支付十倍的茶钱。随即,五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栈,如同一滴水汇入大海,消失在了天露城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你们的目标是城外的西汉水码头。与其说是码头,不如说是一片天然的河湾。数十艘大小不一的货船、客船正静静地停泊在岸边,船工们在夕阳的余晖下吆喝着、忙碌着,为明日的启航做着最后的准备。
你们如同五个幽灵,悄然出现在了码头的边缘。你们的目光如同最挑剔的工匠,扫过每一艘船的龙骨、船舷与帆樯。你们需要的不是最华丽的客船,也不是载重最大的货船,而是一艘船体最坚固、线条最流畅、足以承受住你们恐怖内力冲击的“载体”!
很快,幻月姬的目光锁定在了一艘停泊在最外围的乌篷船上。那艘船通体由坚硬的铁木打造,船身狭长,线条优美,像一尾蓄势待发的黑鱼。它看起来并不起眼,但以你们的眼力却能轻易看出,这艘船是为一个追求速度的富商斥重金打造的私家快船。
“就是它了。”幻月姬用神念对你们说道。
下一刻,武悔动了。她那火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逝,再出现时已经在那艘船的船主面前。没有人看清她是如何过去的。那个正在监工的肥头大耳的船主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美得不像凡人的绝色尤物便带着一股醉人的香风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武悔那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便对他轻轻地眨了一下。一股无形的精神冲击混杂着《合欢秘典》的媚术瞬间冲垮了他那点可怜的意志。
“这艘船,我们买了。”武悔的声音如同魔咒在他的耳边响起,“带着你的船工,立刻离开,不要回头,忘记见过我们。”她随手将一袋金叶子塞进了那个胖船主那已经变得呆滞的怀里。那足以买下十艘这样快船的黄金与那无法抗拒的精神魅惑让他如同提线木偶般机械地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他那些同样看得呆若木鸡的船工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码头。一场本该无比复杂的“交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就这样简单而又粗暴地完成了。
当夜幕彻底降临,码头上的灯火渐渐稀疏之时,你们的船如同离弦的黑箭悄无声息地驶入了漆黑的江心。船上没有升帆,也没有摇橹。花月谣这位看起来最娇弱的药灵仙子此刻正盘膝坐在船尾,她那双白皙柔嫩的小手轻轻地贴在船尾的甲板上。《地?万草长青诀》的内力如同最温和却又最坚韧的潮水源源不断地注入船体。这艘由铁木打造的坚固快船尾部的水流开始出现一个稳定而又强劲的漩涡!船开始以一种远超人力划桨的速度破开水面飞速前进!
这便是你们的计划——以顶尖高手的深厚内力为引擎!她们四人轮流输出,足以保证这艘船不分昼夜以一种近乎于“飞行”的姿态在江面上狂飙!你则静静地躺在船舱里,抓紧这宝贵的时间恢复着自己的身体。窗外是飞速倒退的两岸景色,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与被船首劈开的浪涛。这艘船已经不再是一艘船,而是承载着你们五人意志与怒火的复仇之箭!
与你们那艘如同鬼魅般在夜色中疾行的复仇之舟不同,在数百里之外的另一条长江支流上,一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船正在仓惶地顺流而下。船舱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丁胜雪这位曾经在锦城将新生居杂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主母”,此刻正红着眼眶默默地流着泪。那份关于你“或已牺牲”的电报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将她所有的坚强都击得粉碎。
江龙潜这个曾经的刑部名捕、后来的汉阳分部行动队负责人,此刻正烦躁地在狭小的船舱里来回踱步,他那张总是充满了江湖豪气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与不甘。
“狗屁的社长牺牲!”他猛地一拳砸在了船舱的木板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就是我江龙潜死了,社长肯定也会活得好好儿的!”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梨花带雨的丁胜雪,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主母,莫慌!这次围攻不是袍哥会,不是青城派,更不是唐门或者别的什么江湖门派!”他的眼中闪烁着精明与狠厉的光芒,“我看得清楚!那些领头的不少人都是番僧!穿着红色的袍子,嘴里念着我们听不懂的经文!看那样子是吐蕃那边的秃驴盯上了咱们的产业!社长未雨绸缪!之前几位主母带来的那一千多高手都驻守在蜀中各地!只要我们能联系上他们,很快就能将这些秃驴和他们的狗腿子全部剿灭!”
江龙潜这番话如同一剂强心针,让原本绝望的气氛稍稍有了一丝缓和。一旁一直默默为自己弟子丁胜雪擦拭着眼泪的素云也轻声安慰着她。
然而,在船舱的角落里却坐着一个仿佛与这一切都格格不入的存在——素净。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双目无神,面无表情,如同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精美人偶。自从那日在峨嵋山经历了那场极致的羞辱与精神的崩溃之后,她便一直是这个样子。
活着,却如同死去。
然而此刻,在她那片早已化为死寂废墟的脑海深处,一些被遗忘的碎片却因为江龙潜那番充满了对你无限信任的话语而被悄然触动。那是,在嘉州锦绣会馆的婚宴上,是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报国寺圆一方丈和万年寺永惠住持两位佛门大师与她的师姐金顶庵素敏师太所说出那番足以颠覆佛理也足以重塑信仰的话语:
“我杨仪,便要做那‘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人。还天下人一片青天!”
“流民在灾荒时饿肚子时,佛在哪里?”
“素云和那些无辜女子被妖孽淫僧糟蹋的时候,佛在哪里?”
“你们峨嵋派这些弟子吃糠咽菜的时候,佛在哪里?”
“在庙里,在那殿堂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这慈悲否?”
“我杨仪就是做那人间解危济困的菩萨!不知师太心中之佛是殿堂里那尊泥塑木雕,还是和我一样担起这还天下太平的责任!”
——轰!!!!!!!!
这些话语如同创世的惊雷狠狠地劈开了她那片混沌而又死寂的精神世界!佛在哪里?那个她从小信奉却又在最绝望时抛弃了她的佛在哪里?原来,原来真正的“佛”不是庙堂上那冰冷的泥塑,而是那个敢于担起责任、敢于直面地狱的人!是他!是那个用最粗暴的方式玷污了她的身体却用最深刻的思想拯救了她的灵魂的男人!
一瞬间,所有的迷茫、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羞辱都在这份极致的顿悟面前烟消云散!素净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美眸之中猛地燃起了一束光!一束足以燎原的火焰!她明白了,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她也要成为那样的“人”!她也要去做那个“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人!
下一秒,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这具沉寂了许久的“尸体”猛地站了起来!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对着丁胜雪与素云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然与新生。随即,她的身影如同一只挣脱了所有枷锁的蝴蝶飞身而起,撞破了船舱的顶棚,义无反顾地投入了岸上那片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黑暗之中!她要去战斗!她要去用自己的方式践行她刚刚才找到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