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的手指沿着那幅巨大的、绘着蜿蜒长城和广袤漠北的牛皮地图缓缓移动,指尖下的山河仿佛都在他掌控之中。他的目光灼灼,紧盯着地图上标注着“瓦剌”、“鞑靼”字样的区域,呼吸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皇上,”他侧过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力量,对坐在一旁、同样被地图吸引的年轻皇帝说道,“您看,这漠北之地,自太祖、太宗皇帝之后,已脱离我大明掌控太久太久了。”
朱祁镇穿着常服,身子微微前倾,那张尚带稚气的脸上,充满了对未知疆域的好奇与一种被点燃的兴奋。他顺着王振手指的方向看去,那片在地图上用粗犷笔触勾勒出的、代表着草原和沙漠的广袤区域,此刻在他眼中,不再仅仅是枯燥的符号,而是充满了冒险与征服诱惑的乐园。
“先生说的是,”朱祁镇点头,眼神发亮,“成祖皇帝五征漠北,打得蒙古人望风而逃,那是何等的英雄气概!可惜朕生得晚,未能亲眼得见。”
王振的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收回手,负在身后,踱了两步,语气变得愈发深沉,带着一种追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感慨:
“是啊,当年成祖爷麾下,名将如云,猛士如雨。淇国公丘福,虽后来偶有失利,但早年亦是冲锋陷阵,勇不可当;更有那英国公张辅,四平安南,扬威域外,打得蛮夷俯首称臣,那是何等的功业!足以光耀史册,流芳百世!”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朱祁镇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殷切”的期望与“毫无保留”的忠诚:“老奴每每思及于此,便深感惭愧。老奴虽是一介阉人,身残位卑,但蒙皇上不弃,委以重任,常思竭尽驽钝,以报皇恩于万一。如今我大明兵精粮足,皇上更是英明神武,远超前朝。那瓦剌也先,不过是一时侥幸,纠集了些许乌合之众,便敢藐视天威,寇我边关,实乃自取灭亡!”
他的声音逐渐高昂起来,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自信:“若皇上能效仿成祖故事,效仿太祖皇帝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之壮志,御驾亲征,以堂堂王师,北上扫穴犁庭!届时,皇上旌旗所指,三军将士用命,必能一举荡平漠北,将那也先擒至御前,献俘太庙!此等不世之功,足以超越汉武唐宗,使我大明国威,远播万里!皇上之名,亦将永镌青史,与日月同辉!”
这一番话,如同烈酒,灌入年轻皇帝的心田。朱祁镇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颊都兴奋得泛红。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着戎装,骑着骏马,驰骋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身后是如林般的旌旗和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前方是望风披靡的瓦剌骑兵,也先跪在他的马前,瑟瑟发抖……
“御驾亲征……”朱祁镇喃喃自语,这四个字在他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自幼生长深宫,听惯了圣贤书,见惯了繁文缛节,何曾想过能像历史上的雄主一样,亲自率领千军万马,建立不世功业?王振为他描绘的这幅蓝图,实在是太具有诱惑力了!
“先生!朕……朕真的可以吗?”朱祁镇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他看向王振,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渴望。
王振心中狂喜,知道皇帝已然心动。他立刻躬身,语气无比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信:“皇上乃真龙天子,受命于天!亲临战阵,正可彰显天威,鼓舞士气!有何不可?老奴虽不才,愿效仿前朝内臣郑和、侯显之辈,虽无统兵之才,却有一颗赤胆忠心,必当竭尽全力,随侍皇上左右,为您打理军务,协调粮草,确保万无一失!只要皇上下定决心,老奴便是肝脑涂地,也要助皇上成就这旷古烁今的伟业!”
他刻意提到了郑和、侯显这些曾肩负皇命、远涉重洋或出使外邦的有名内官,意在模糊统兵太监与行政内官的区别,给皇帝和自己 alike 找到一个看似合理的先例和借口。
“好!好!”朱祁镇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在殿内兴奋地踱步,“先生所言,正合朕意!朕岂能终日困守在这宫墙之内,做一个碌碌无为的守成之君?朕要亲率大军,踏平漠北,让四方蛮夷,皆知我大明之威!”
他看着王振,眼中充满了信任:“此事,还需先生多为朕筹划!”
“老奴领旨!”王振深深一揖,低下头,掩饰住眼底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混合着野心与亢奋的光芒。
从这一天起,“御驾亲征,横扫漠北”便成了年轻皇帝心中一个挥之不去的梦想。他开始频繁地召见王振,不再仅仅询问宫中琐事或经史子集,而是更多地讨论兵事、地图、乃至前朝名将的用兵方略。乾清宫的御案上,除了经书,也开始出现一些兵部的简报(自然是经过王长随筛选过的)和古老的兵书。
王振更是投其所好,不仅找来各种描绘塞外风情的画册、前朝北伐的笔记野史给皇帝解闷,更是时常在侍奉时,有意无意地提及:
“皇上,这是兵部刚送来的‘捷报’,大同守军又击退了瓦剌的小股骚扰,斩首十余级。可见瓦剌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皇上您看,这是宋代《武经总要》里记载的车阵,若用于塞外平原,必能克制瓦剌骑兵。”
“老奴已吩咐下去,让京营加紧操练,特别是神机营的火器,务必精益求精,届时随皇上出征,定能大显神威!”
他甚至还找来一些身材魁梧、相貌英武的年轻将领,在皇帝面前演练武艺,讲述一些边关见闻(自然是经过美化的),进一步激发皇帝的雄心。
而王振自己,在夜深人静独处时,也常常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想之中。
他坐在司礼监值房的灯下,抚摸着那串冰冷的沉香木念珠,眼前浮现的却不是青灯古佛,而是金戈铁马。他仿佛看到自己身着特制的麒麟服(他甚至已经在暗中命尚衣监着手设计),不是站在皇帝身后,而是与那些公侯大将并辔而行,指挥若定。
他想象着大军出塞,旌旗蔽日,自己运筹帷幄,一封封捷报通过八百里加急传回北京,满朝文武震惊拜服的样子。他想象着凯旋之日,自己骑着高头大马,紧随御驾之后,穿过北京城欢呼的人群,接受万民瞩目……
到那时,谁还敢说他是阉人?谁还敢提那“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的铁牌?他将不再是依附于皇权的弄臣,而是立下不世之功的“王师”!他的名字,将不仅仅写在司礼监的档案里,更将镌刻在功臣阁的画像上,流芳百世!连那些一向看不起内官的文臣武将,也不得不在他面前低下高傲的头颅!
这梦想如此诱人,如此炽热,几乎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将那些边关告急的文书,那些关于瓦剌实力增强、边备松弛的警告,都自动解读为成就他个人功业的垫脚石。危机?不,这是机遇!是天赐良机!
一次,王长随小心翼翼地再次呈上一份来自宣府的密报,里面详细描述了也近本部骑兵近期的调动异常频繁,规模远超往常,恐有大举入寇之意。
王振接过,草草看了几眼,不仅没有担忧,反而轻笑一声,将那份密报随手丢在一边。
“也先这只草原上的野狼,终于按捺不住,要伸出他的爪子了?”他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期待,“好啊,来得正好!正好让皇上和满朝文武看看,是谁,才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传话给刘瑾他们,加紧‘准备’,咱们的‘机会’,就快来了!”
王长随看着他干爹眼中那近乎狂热的火焰,把到了嘴边的劝谏之语又咽了回去,只是躬身道:“是,儿子明白。”
乾清宫内,朱祁镇对着巨大的地图,用朱笔在上面画着一个又一个箭头,直指漠北深处,嘴里念念有词,神情专注而兴奋。
王振侍立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如同一个最忠诚的老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