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
范宏的腰刀在千钧一发之际架住了劈来的弯刀,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惊心。刀刃相擦迸射出的火星,如同暗夜中骤现的萤火,瞬间照亮了对手狰狞的面容。范宏借着对方劈砍的力道灵活地向后一跃,靴子在积雪上划出两道深痕,同时厉声喝道:“护住俘虏!结三角阵!”
随行的两名旗校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反应极快。一人立即用刀背重重击在被缚文人的膝弯处,迫使他跪倒在地,另一人则迅速取下背上的圆盾,三人瞬间结成一个小小的三角防御阵。弩箭上弦的“咔嗒”声清脆可闻,三把劲弩分别对准了三个方向,箭尖在摇曳的火把光影中泛着冷光。
部落头人阔出上前一步,手中沉重的骨朵重重顿在地上,积雪四溅:“汉人!放开我们的萨满客人!否则让你们全都埋骨在此!”他身后的武士们发出低沉的吼声,如同群狼在狩猎前的示威。
范宏眼神锐利如鹰,在快速扫视敌阵时,他注意到阔出身后的武士中,有四五个人的装束与其他部落成员明显不同——他们穿着鞣制得更精致的鹿皮甲,腰间佩着的弯刀弧度更大,刀柄上镶嵌着狼牙装饰,这分明是蒙古鞑靼部的制式军刀。
“阔出头人!”范宏高声回应,手中的精钢腰刀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此人乃我大明刑部通缉要犯!你若执意庇护,便是与整个大明为敌!”
阔出闻言,粗犷的脸上明显掠过一丝犹豫,握着骨朵的手也不自觉地松了松。但就在这时,他身后一个用狼皮蒙着半张脸的汉子突然用蒙古语低喝了一句:“别忘了阿鲁台太师的承诺!”
阔出的脸色立刻变得狰狞起来,额角青筋暴起:“在我的地盘上抓人,就是打我阔出的脸!放人!”他挥舞着骨朵,身后的武士们齐声呐喊,沉重的脚步声踏着积雪缓缓逼近。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外围传来,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阔出头人,好大的威风。”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亦失哈不知何时已站在人群外围,身后跟着八名手持劲弩的旗校。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四品官阶的麒麟服,外罩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在火把映照下显得气度雍容。更令人心惊的是,他身后那八名旗校呈扇形散开,每人手中都端着一把已经上弦的诸葛连弩,这种可以连续发射十支弩箭的杀器,在近距离内足以瞬间射杀数十人。
阔出一见亦失哈,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亦、亦公公...”
亦失哈缓步走上前来,积雪在他的官靴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几个装束特别的武士身上,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本使奉皇上钦命,巡抚奴儿干各地,有权缉拿一切危害大明安危之人。”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怎么,阔出头人是要抗旨不成?”
这话一出,连那几个蒙古装束的武士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下意识地避开了亦失哈锐利的目光。
范宏趁机押着那名文人,在旗校的护卫下迅速撤离。亦失哈则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阔出等人,直到范宏他们安全离开,这才转身离去,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多看那些武士一眼。
回到行辕,已是子夜时分。亦失哈顾不上休息,立即在临时设立的审讯室内提审那名被俘的文人。
审讯室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在亦失哈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没有用刑,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被绑在梨花木椅子上的犯人。那文人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面容清瘦,手指修长,虎口处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子,但仔细看去,那茧子的位置又与寻常文人略有不同。
“你叫什么名字?”良久,亦失哈才开口问道,声音平静得可怕。
那文人紧闭着嘴,倔强地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亦失哈也不生气,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正是范宏从他身上搜出的那封。他慢条斯理地展开信纸,仿佛在欣赏一幅名画:“这封信上的印鉴,是已故翰林院侍讲学士方孝孺的私印。据本使所知,方学士全家已在永乐元年被诛,这印鉴如何会落在你手上?”
那文人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呼吸略显急促,但仍强自镇定地闭口不言。
“你不说也没关系。”亦失哈将信纸轻轻放在桌上,双手交叉放在膝上,“本使可以猜一猜。观你指节粗大,虎口有茧,应是建文二年的武举人出身,后来在翰林院当了个典籍官。靖难之役后,你随着一些建文旧臣逃出南京,一路北上,最终来到了这奴儿干。”
他每说一句,那文人的脸色就白一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们在这里,联络蒙古残部,挑拨女真各部与大明的关系,企图在北疆制造混乱,好让朝廷无暇他顾,给你们可乘之机。”亦失哈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那文人心上,“本使说得可对?”
那文人终于抬起头,眼中满是惊骇:“你...你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亦失哈微微一笑,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本使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你们的首领是谁。”他突然转身,凑到那文人面前,压低声音,“可是姓黄?”
那文人浑身剧震,脱口而出:“你连黄大人都知道?!”
话一出口,他立即意识到失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亦失哈满意地直起身,拍了拍手,范宏应声而入。
“头儿?”
“都录下来了?”亦失哈问。
范宏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细竹筒:“一字不差,都在这里了。”
那文人面如死灰,瘫在椅子上,浑身瑟瑟发抖。
亦失哈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现在,你可以选择继续顽抗,然后被押解回京,凌迟处死,株连九族。或者...”他刻意顿了顿,“与本使合作,戴罪立功。”
那文人挣扎良久,喉结上下滚动,终于嘶声道:“你...你想知道什么?”
“一切。”亦失哈的目光如利剑般直刺对方心底,“黄子澄在哪里?你们有多少人?与哪些部落有联系?蒙古那边又是谁在接应?”
在亦失哈的心理攻势下,这名化名李慕白的文人终于崩溃,将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
原来,建文旧臣在北疆的活动比亦失哈想象的还要深入。以黄子澄为首的一批建文旧臣,在靖难之役后确实逃到了北方,他们以游方文人、医者、商贾的身份为掩护,活跃在各部落之间,暗中挑拨离间,制造矛盾。
更可怕的是,他们与蒙古的阿鲁台部建立了联系,双方约定在明年春天联手起事。届时蒙古骑兵从西面进攻,被煽动的女真各部从东面响应,企图一举切断辽东与内地的联系。
“好大的手笔。”亦失哈听完,不禁冷笑,“可惜,你们找错了对手。”
他立即召集范宏和几名心腹旗校,在行辕的作战室内连夜部署。墙上挂着一幅详细的奴儿干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标注着各部落的势力范围。
“范宏,你带一队人,按照李慕白提供的名单,将这些潜伏在各部落的建文余孽一网打尽。”亦失哈用一根细长的竹杖在地图上指点着,“记住,要借刀杀人。”
范宏会意,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明白,我会让女真人自己动手。正好海西女真的阿哈出与建州女真素有嫌隙,只要稍加挑拨...”
“没错。”亦失哈点头,“你去见阿哈出,告诉他,这些人都是蒙古派来的奸细,企图挑拨女真各部自相残杀。以阿哈出的性子,定然不会放过他们。”
“那阔出部落那边的蒙古人...”
“本使亲自处理。”亦失哈眼中寒光一闪,“这些蒙古鞑子,既然敢来,就别想活着回去。”
次日清晨,亦失哈以商讨互市细则为名,邀请各部首领到行辕议事。阔出虽然心存疑虑,但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下,还是带着那几名蒙古人来了。
议事厅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北地的寒意。亦失哈端坐主位,面带微笑地看着鱼贯而入的各部首领。
“诸位,”待众人落座后,亦失哈开门见山,“本使得到密报,有蒙古奸细混入我奴儿干地界,企图破坏大明与各部的和睦。”
他话音未落,那几名蒙古人脸色顿变,手下意识地按向腰间的刀柄。
亦失哈仿佛没看见,继续道:“据查,这些奸细就混在今日的与会者之中。”
厅内顿时一片哗然。各部首领面面相觑,神色惊疑不定。
就在这时,范宏带着一队旗校冲了进来,直扑那几名蒙古人。
“拿下!”
搏斗在瞬间爆发。那几名蒙古人显然都是精锐,出手狠辣,一时间竟与旗校打得难分难解。其中一人尤其凶猛,一柄弯刀舞得水泼不进,连续砍伤了两名旗校。
亦失哈端坐主位,冷眼旁观。就在那名最凶猛的蒙古人突破防线,挥刀向他扑来时,他手腕一翻,一枚三寸长的钢针已激射而出。
“噗”的一声轻响,那蒙古人捂着咽喉倒下,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
剩下的蒙古人见势不妙,想要突围,却被及时赶到的阿哈出带人堵住了去路。
“好个蒙古奸细!竟敢欺骗老子!”阿哈出怒吼着,亲自挥刀加入战团。他身后的海西部勇士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在内外夹击下,剩余的蒙古人很快被全部制服,一个个被反剪双手按在地上。
亦失哈这才起身,对惊魂未定的各部首领道:“诸位都看到了,蒙古人亡我之心不死。唯有团结一心,共同效忠大明,方能保各部平安。”
经此一事,各部首领无不慑服,纷纷表示愿全力支持永宁寺的修建,永世效忠大明。
接下来的几个月,永宁寺的修建进展顺利。亦失哈亲自监督工程,从选址到奠基,从采石到立梁,事事亲力亲为。他白天在工地上巡视,晚上则伏案处理各类文书,常常忙到深夜。
范宏则继续肃清建文余孽的残余势力。凭借着李慕白提供的名单和信息,他巧妙地利用各部落之间的矛盾,借刀杀人,很快就将潜伏在奴儿干的建文势力连根拔起。
在修建寺庙的同时,亦失哈也没有忘记朱棣交代的另一个任务——考察辽东驻军。他暗中收集了都指挥使刘靖及其心腹贪墨军饷、克扣粮草的证据,这些证据都被他仔细地记录在一本密册中,只待回京后一并上奏。
永乐八年春,永宁寺终于竣工。寺庙坐落在特林东面的高地上,俯瞰着滚滚的混同江,气势恢宏。大殿飞檐翘角,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寺内供奉的佛像庄严肃穆。
亦失哈亲自主持了开光法事,并立碑纪功。碑文用汉、女真、蒙古三种文字书写,记录了大明招抚奴儿干各部的功绩。
在碑文末尾,亦失哈特意加了一句:“凡我臣民,当同心协力,共保边疆永宁。若有心怀异志者,天必殛之。”
立碑那日,阳光明媚,冰雪初融。亦失哈站在永宁寺前,望着远处苍茫的雪山和脚下奔腾的江水,心中感慨万千。
范宏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头儿,京师来信,问我们何时返程。”
“是该回去了。”良久,他才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