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内,灯火初上。圆姐正与敬嫔一同用着简单的晚膳,两人都还有些午间残存的酒意,胃口不算太好,只略略用了些清淡的汤羹。敬嫔见圆姐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又逗弄了昭意一会儿,便也起身告辞回去了。
送走敬嫔,圆姐独自坐在暖榻上,看着跳动的烛火,心中那点因玛琭迟迟未归而产生的不安,随着夜色渐深而慢慢扩大。她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抿了一口,那冰冷的苦涩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一直到了落日时分,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墨色吞没,外头才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帘子被掀开,带着一身寒气进来的,正是玛琭。
然而,她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圆姐瞬间愣住了。
玛琭没有像往常一样先行礼问安,而是径直走到暖榻前,“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将头深深埋下,肩膀微微颤抖。
圆姐心中猛地一沉,挥了挥手,示意殿内伺候的几个小宫女都退下。待殿门轻轻合上,她才蹙眉开口,声音里带着诧异的紧绷:“玛琭?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行此大礼做什么?”
玛琭闻言,非但没有起身,反而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破碎不堪:“奴婢……奴婢对不起主子!奴婢罪该万死!求主子……求主子赐奴婢一死!”
圆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求死之言惊得站起身,下意识地想去扶她:“胡说什么!快起来!究竟发生了何事?怎么就闹到要死要活的地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也掩不住那丝慌乱。
玛琭猛地抬起头,泪流满面,眼中充满了恐惧、羞愧与绝望,她看着圆姐,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齿缝间挤出那几个字:“奴婢……皇上……皇上在坤宁宫……要了奴婢的身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圆姐伸出去准备扶她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她脸上的诧异和关切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酒醉未醒,听错了。
“……你说什么?”圆姐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虚幻的飘忽感,目光锐利地钉在玛琭脸上。
玛琭闭上眼,泪水更加汹涌,她再次重重磕头,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却依旧颤抖得厉害:“奴婢说……皇上……要了奴婢……”
圆姐缓缓收回了手,没有再试图扶她。她慢慢地坐回了榻上,背脊挺得笔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膝上的衣裙布料。殿内只剩下玛琭压抑的啜泣声和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过了好一会儿,圆姐才重新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甚至带着一种过分的冷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仔仔细细说清楚。”她没有再叫玛琭起身,而是让她跪着说。
玛琭不敢违逆,依旧跪着,用袖子胡乱擦了把眼泪,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主子叫奴婢去坤宁宫换绯云姐姐出来,奴婢进去没一会儿,皇后娘娘就醒了,嚷着头晕,要喝水,奴婢便赶紧端了水过去,许是心里紧张,手滑了一下,竟……竟把杯子弄洒了……”
她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声音里充满了后怕:“万幸的是,水没泼到皇后娘娘身上,只湿了奴婢自己的衣裳前襟……奴婢当时就想赶紧回来换件衣裳,可……可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人,按娘娘的恩典,多半都休了半日假,绯云姐姐又被赵总管绊住,迟迟未归。奴婢不敢擅离职守,只好湿着衣裳在殿外候着……”
“后来……后来皇后娘娘醒了些酒,见奴婢衣衫湿透站在那儿,很是心疼,就说……‘别着了风寒,快去旁边的浴房洗洗,换身干净衣裳再来。’奴婢……奴婢万万不敢在坤宁宫造次啊!可皇后娘娘却说……说主子您的奴才就是她自己的奴才,不必见外。还告诉奴婢,平日里绯云姐姐伺候完,也会用娘娘沐浴剩的水冲冲身子,那浴房里就有绯云姐姐备用的衣裳,让奴婢换上便是……”
玛琭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委屈:“皇后娘娘一番好意,奴婢推辞不得,心里也想着,赶紧换了衣裳好继续伺候娘娘,可……可奴婢万万没想到,奴婢刚进了浴房,脱了湿衣裳,皇上……皇上他就进来了,然后就……就那么……要了奴婢……”
圆姐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仿佛有寒冰在凝结。她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你是说,皇上……在宁儿寝殿旁的浴房里,同你行了周公之礼?”
“奴婢不敢有半句欺瞒主子!”玛琭再次磕头,“当时……当时奴婢吓坏了……”
圆姐打断她,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那宁儿呢?当时可醒着?可知晓此事?”
玛琭茫然地摇头,脸上泪痕交错:“奴婢……奴婢不知。事情发生后,奴婢浑浑噩噩地出来,绯云姐姐已经回来了,她……她什么也没问,只对奴婢说……‘这里没你的事了,直接回永和宫去吧。’奴婢……奴婢就回来了……”
殿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圆姐沉默着,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却仿佛穿透了虚空,看到了更深远的东西。皇上去坤宁宫,是巧合,还是在皇后寝殿旁的浴房,临幸了皇后的宫女……这消息若传出去……
许久,圆姐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她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玛琭,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温和,却带着疏离:“你先起来吧。”
玛琭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依旧跪着不动。
圆姐加重了语气:“本宫让你起来。下去好好收拾收拾,女子家失了身子,最是难受委屈的时候,这两日便不必当值了,好好歇着吧。”
“主子!奴婢该死!奴婢……”玛琭还想再求。
“够了。”圆姐打断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冷静,“你既已是皇上的女人,那就是你的福气,也是你的命。旁的事,待本宫问过宁儿,再行议处吧。”
玛琭看着主子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声的泪水。她知道,主子心意已决。
“主子……”她最后哽咽着唤了一声。
圆姐却已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多说无益。你先下去吧。叫本宫静静。”
玛琭见状,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徒劳,只能深深地磕了一个头,踉跄着站起身,退了出去。
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
圆姐独自坐在空旷的殿内,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墙壁上,孤寂而冷清。她缓缓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醉意,只剩下冰封般的清明与深沉的思量。
玛琭……皇上……坤宁宫……浴房……
宁儿知道吗?皇上此举,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是针对她和皇后,还是……
她端起那杯早已冰冷的茶,一饮而尽。那刺骨的凉意,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