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的硝烟(主要来自那盘齁死人的盐焗鸡丁和黎簇杨好被齁出的眼泪)勉强被新端上的花生瓜子压了下去。吴山居的折叠大圆桌成了临时茶话会中心,碗碟撤走,留下斑驳的油渍和一堆瓜子壳花生皮。张起灵不知何时已盘膝坐在角落里一个旧蒲团上,闭目养神,周遭的喧闹如同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黎簇、苏万、杨好三人则蹲在柜台边,对着张海欢送的“硬核压岁钱”——那几枚系着红绳、泛着诡异绿锈的西周蛇纹青铜碎片,表情在“发财了?”和“戴着会不会半夜招来蛇祖宗?”之间疯狂摇摆。
黑瞎子变戏法似的从皮夹克内袋摸出两副扑克,啪地甩在油腻的桌面上,墨镜闪过不怀好意的光:“长夜漫漫!光嗑瓜子多没劲!诸位,来点刺激的?炸金花还是斗地主?输了的……”他目光扫过解雨臣价值不菲的羊绒大衣和张海杏面前小山似的瓜子堆,“贴纸条!或者真心话大冒险!任选!”
“俗不可耐。”解雨臣优雅地啜了一口刚泡好的金骏眉,眼皮都没抬,“不如静心品茗,谈些风雅事。”
“风雅个头!”张海杏吐掉瓜子壳,一把抓过扑克,手指翻飞,纸牌在她掌心划过流畅的弧线,“过年就是要闹腾!黑爷,算我一个!胖子!上!让这帮装深沉的见识见识什么叫民间赌神!”
王胖子刚解决掉盘子里最后一片晶莹剔透的蒜泥白肉,豪迈地一抹油嘴:“来就来!胖爷我怕过谁?当年在……”话没说完就被黑瞎子一张梅花q精准地拍在嘴上,“嘘——低调!胖爷,好汉不提当年勇!” 两人交换了一个“你懂我”的眼神。
张海楼积极响应,笑嘻嘻地挤到桌边。霍秀秀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吴邪被张海杏强行按在塑料凳上,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无奈。张海客正襟危坐,眉头紧锁成“川”字,显然对这种“不成体统”的活动深恶痛绝,但碍于族长(虽然族长在神游天外)和场合,只能端起他那杯早已凉透的白开水,像喝毒药般灌了一大口。张九日则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早就拖了个凳子挤在张海杏旁边,抓了把瓜子嗑得飞快,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扑克牌,满脸写着“快开始快开始”。
张海欢依旧坐在稍偏的位置,手里换了一杯新添的温水。他安静地看着牌桌迅速成型,喧闹再起,像观察着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直到张海杏“啪”地一声将洗好的牌拍在桌上,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他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促狭和“报仇雪恨”意味的坏笑。
“等等!”张海杏突然扬声,压过了胖子和黑瞎子关于底注是花生米还是瓜子的争论,“牌先不急!难得咱们‘海’字辈的兄弟姐妹凑这么齐!”她特意加重了“海”字,眼神扫过张海客、张海楼、张九日,最后像探照灯一样锁定张海欢,“大过年的,光吃吃喝喝打牌多俗?咱们来点有深度的!忆苦思甜怎么样?聊聊当年在族里那些……嗯,‘刻骨铭心’的事儿?重点说说某些人!”她下巴朝张海欢的方向一扬,目标明确。
牌桌瞬间安静。黑瞎子墨镜后的眼睛瞬间放光,嗅到了顶级八卦的味道,立刻把扑克推到一边,抓起一把瓜子:“嚯!这个带劲!比赢钱有意思!海杏妹子,开讲!胖爷我瓜子管够!”
吴邪眼皮狂跳,预感这“忆苦思甜”可能会变成对张海欢的公开处刑。他刚想开口打圆场,解雨臣却轻轻放下茶杯,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张家往事?倒是难得听闻。” 连霍秀秀都好奇地微微前倾了身体。黎簇三人组更是竖起了雷达耳朵,连青铜碎片都忘了研究。
张海客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嘴唇动了动,似乎想祭出“家丑不可外扬”的大旗,但看着张海杏那副“你敢拦我就敢掀桌”的气势,再看看角落里闭目养神、显然不打算主持公道的族长,最终只是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端起凉白开又灌了一大口,算是默认。
张海欢握着水杯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张海杏那带着挑衅和“你完了”的眼神,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嘴角的线条似乎绷得更直了些。他没说话,像一尊沉默的礁石,默认了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好!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我先来!”张海杏一拍桌子,清了清嗓子,瞬间进入“说书先生”状态,连瓜子都不嗑了,“话说当年,咱们还在东北老林子里啃冰溜子那会儿!族学!知道吧?那帮老古董教的玩意儿,能把活人讲成化石!什么《葬经》倒背如流啦,什么星象推演分金定穴啦,听得人脑浆子都要结成冰坨子!咱们海欢哥——”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瞟向张海欢。 “那会儿可是‘安静’的代名词,对吧?”张海杏挤挤眼,“安静到啥程度?族学长老在上面讲‘二十八宿分野对应九州龙脉’,吐沫星子横飞!他老人家倒好!在下面,拿着根烧火剩下的炭条——注意!不是毛笔!是炭条!在铺地的青石板上,画!地!图!”
“噗!”黑瞎子第一个破功,“画地图?尿炕了画地图?” “滚蛋!”张海杏笑骂,“是正经地图!澳门!香港!广州!那海岸线画的,啧啧啧,比祠堂墙上挂的《九州堪舆图》还精细!关键是什么?”她猛地提高音量,带着控诉,“关键他画完了,还用脚底板蹭!蹭得那叫一个丝滑干净!神不知鬼不觉!结果有一次,长老心血来潮,点他上去推演长白山龙气走向。他走上去,脚下那块被他蹭得溜光水滑的青石板,‘刺溜——’一个标准的屁股墩儿!直接坐长老脚面上了!长老那新做的千层底布鞋啊,当场就印了个灰扑扑的屁股印!哈哈哈!”
想象一下:肃穆祠堂,白胡子长老口若悬河,少年张海欢面无表情地滑倒,精准命中长老脚面,留下清晰臀印……画面太美不敢看。
“噗哈哈哈!”胖子笑得浑身肥肉波浪起伏,“哎哟我去!海欢兄弟!深藏不露啊!平地摔跤还带精准定位的?这技术含量高!” 黎簇、苏万、杨好笑得滚作一团。 解雨臣以手抵唇,掩饰不住的笑意从眼角眉梢流泻出来。 霍秀秀笑得倒在解雨臣肩上。 连一直闭目的张起灵,长睫都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张海客脸色发青,重重咳嗽:“海杏!慎言!成何体统!”
张海欢端着水杯,面无表情。只是当张海杏说到“屁股印”时,他握着杯子的手,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这算什么开胃小菜!”张海楼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接棒,“海杏姐说的是族学,我说个训练场的!海欢哥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毛病,可是打小就炉火纯青!”他看向张海欢,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记得不?那年寒冬腊月,零下三十度,练雪地潜伏追踪。目标是谁?咱们英明神武的海客哥!” 他指了指脸色铁青的张海客。
“规则是日落前找到并‘标记’对方。海客哥多谨慎啊!选了片背风的石砬子,把自己埋雪里,就露俩鼻孔,专业得跟雪貂似的!眼瞅着太阳快下山了,海客哥心里美啊,这把稳赢!结果呢?”张海楼一拍大腿,声情并茂,“就在最后几分钟!他感觉后脖子领子里,突然!被塞进一大捧带着冰碴子的雪!透心凉!心飞扬!冻得他嗷一嗓子从雪里蹦出来!像个大号萝卜!回头一看!鬼影子都没!只有雪地上,留下一个用树枝划拉的、极其嘚瑟的箭头,直指他刚才趴的雪窝子,旁边还龙飞凤舞写了俩字——‘暖吗’?”
“噗——哈哈哈!”黑瞎子笑得墨镜都歪了,“神他妈‘暖吗’!海欢兄弟,你这问候方式太硬核了!物理降温加灵魂拷问啊!” “然后呢?”黎簇急吼吼地问。 “然后?”张海楼一摊手,“海客哥顶着满脖子冰溜子,气急败坏顺着箭头扒开自己刚趴的雪窝子——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他出发前啃了一半舍不得吃完、特意藏好的酱牛肉!底下压着张纸条,还是那俩字:‘吃了’!哈哈哈!海客哥当时那脸色,比锅底还黑!酱牛肉真没了!”
张海客:“……” 他握着水杯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狠狠剜了张海楼一眼,又怒视张海欢,仿佛想把那半块酱牛肉从他胃里瞪出来。这桩奇耻大辱至今是他训练史上的未解之谜。
张海欢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只是当张海楼说到“吃了”时,他放在膝上的左手,食指极轻微地蜷了一下。
“你们这顶多算开胃菜!”胖子来劲儿了,立刻加入“讨伐”大军,目标直指张海欢,“我说个更绝的!澳门!就‘松韵楼’刚开张那会儿的事儿!”他看向张海欢,一脸“兄弟对不住但这乐子太大憋不住”的表情,“欢儿兄弟,还记得你请胖爷我去‘品鉴’新店不?”
张海欢终于抬眼,淡淡地瞥了胖子一眼,没吭声。
“好家伙!那叫一个气派!”胖子比划着,唾沫横飞,“三层小楼,清一水儿紫檀木家具,博古架上摆的玩意儿,胖爷我看着都肝儿颤!伙计穿得比新郎官还精神!咱们欢儿兄弟,往那太师椅上一坐,月白长衫,犀角扳指,那派头!啧!活脱脱前朝贝勒爷再世!”
众人脑补画面,确实很有格调。
“结果!”胖子话锋一转,痛心疾首,“伙计端上来一壶‘明前龙井’,说是镇店之宝!欢儿兄弟,您老端起来,凑近杯口,鼻子轻轻那么一嗅,眉头就皱起来了。”胖子模仿着张海欢当时那副冷淡又嫌弃的表情和腔调,惟妙惟肖:“‘水温高了七度,茶叶是去年的陈茶,壶是上个月的仿乾隆粉彩。’ 那伙计脸‘唰’就白了!跟见了鬼似的!赶紧换!又端一壶‘金骏眉’上来!您老又闻了闻,眉头锁得更紧:‘产地不对,发酵过头,掺了正山小种。’ 伙计汗珠子都下来了!再换!第三壶‘碧螺春’!您老这次没闻,直接……用手指头沾了点茶水……”胖子故意停顿,吊足了所有人胃口。
“在!桌!上!写!起!了!密!码!还是摩尔斯电码!胖爷我眼睁睁看着那伙计脸从白变青,再从青变紫,最后跟被雷劈了似的!欢儿兄弟!我的亲哥!您老人家是去喝茶还是去搞谍报交接的?品个茶跟破译密电码似的!那伙计没当场晕过去都是条汉子!”
“噗——哈哈哈哈!”解雨臣终于破功,一口金贵的茶水直接呛进气管,咳得惊天动地。 霍秀秀笑得花枝乱颤,差点从凳子上滑下去。 黑瞎子笑得直拍大腿:“卧槽!专业病晚期!深入骨髓了属于是!海欢兄弟!胖爷你这描述绝了!画面感太强!” 张海杏笑得捶桌子:“我就说他有病!神经病!喝个茶都跟打仗一样!” 张海楼捂着肚子:“欢哥!您这操作……太骚了!给伙计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成吨的伤害啊!” 黎簇三人组目瞪口呆,看着张海欢的眼神充满了“大佬的世界我不懂”的敬畏。
张海欢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端起水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小口。动作看似平稳,但握着杯壁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那口水,然后,极其轻缓地放下了杯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耳根处,似乎被屋内的热气熏染上了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
“还有呢!压轴的来了!”张海杏显然觉得火候还不够,又添了一把猛柴,这次目标转向吴邪,“吴老板!你是不知道!矿洞出事前,有回长老让我们几个去后山搞什么‘野外生存侦察’,其实就是看我们会不会在林子里饿死冻死!”
吴邪配合地问:“然后呢?”
“然后?”张海杏翻了个白眼,“分配物资!压缩饼干!肉罐头!水壶!绳子!都是标配。到海欢哥那儿,你猜他管后勤的张念额外要了啥?”她故意卖关子。
众人目光再次聚焦张海欢。张海欢眼观鼻,鼻观心。
“他要了一包——盐!和一包——辣椒面!”张海杏大声揭晓。
“啊?”众人愕然。野外生存带调料?这是什么路数?
“对!就是盐和辣椒面!”张海杏一脸“你没听错”的表情,“张念都傻了!问他干嘛?你猜海欢哥怎么说?”她学着张海欢那副理所当然的冷淡腔调:“‘烤兔子。味道好些。’”
“噗!” “哈哈哈!” 众人再次笑喷。想象一群少年在严肃的侦察任务中,张海欢面无表情地提出要带调料烤兔子,这反差萌得离谱。
“结果呢?”霍秀秀忍着笑问。
“结果?”张海杏一脸悲愤,“结果那趟任务屁事没有!就在林子边上转悠了两天!兔子毛都没见着一根!他那包盐和辣椒面,原封不动背回来了!更绝的是!”她指着张海欢,声调拔高,“回来的路上,经过伙房!正好看见伙夫老赵头在吭哧吭哧腌一大缸酸菜!他!居然!走过去!二话不说!把那包盐!哗啦一下!全倒进了人家的酸菜缸里!还跟一脸懵逼的老赵头说:‘帮你入味。’ 然后拍拍手就走了!走了!留下老赵头对着那缸能齁死老咸鱼的酸菜欲哭无泪!害得我们接下来半个月顿顿啃咸菜疙瘩,喝口水都一股子盐碱地的味儿!海客哥!你记得不?你那会儿脸都吃成腌黄瓜色了!”
张海客的脸此刻也绿得像腌黄瓜,那段被齁咸酸菜支配的恐惧记忆复苏,他狠狠瞪了张海欢一眼,从牙缝里挤出:“胡闹至极!”
众人笑得东倒西歪,连角落里的张起灵,嘴角都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张海欢在满堂爆笑声中,终于有了点细微反应。他微微侧过头,避开了张海杏控诉的手指,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窗玻璃上,映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和屋内晃动的人影。他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捻了捻自己的指尖。就在这笑声的浪潮即将达到顶峰时,一个带着点少年气、又有点欠揍的兴奋声音,如同往油锅里丢了颗鞭炮,瞬间炸开:
“还有我!还有我!”张九日猛地从凳子上跳起来,眼睛亮得像探照灯,手舞足蹈地指向张海欢,“欢哥!欢哥!你忘了我那绳子啦?!”
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突然蹦起来的张九日,又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张海欢。
张海欢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握着水杯的手指,指关节因为骤然用力而彻底失去了血色,白得近乎透明。杯中的水面,清晰地映出他瞳孔瞬间的收缩。
张九日完全没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还沉浸在“揭发”的兴奋里,语速飞快:“欢哥总偷我绳子!训练场!后山!祠堂库房!各种型号的!牛皮的!麻的!还有特制的冰蚕丝!他手可快了!我都不知道他啥时候拿走的!用完了,也不好好还!就割断!切口还贼整齐!扔回我放工具的地方!”他比划着切割的动作,一脸“你看他多过分”的表情,“我那会儿攒点好绳子容易吗我!都让他祸祸了!海杏姐!海楼哥!你们说是不是?”
死寂。
刚才还笑得前仰后合的张海杏,笑容僵在脸上。 张海楼张着嘴,一脸“卧槽九日你个二愣子”的表情。 黑瞎子的墨镜滑到了鼻尖,露出半只瞪得溜圆的眼睛。 胖子举着准备拍桌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解雨臣和霍秀秀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黎簇三人组更是大气不敢出,看看兴奋的张九日,又看看张海欢手腕上那道被毛衣半遮的、若有若无的旧痕,再想想矿洞里那根被砍断的冰蚕丝绳……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张海客的脸色瞬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眼神锐利如刀地射向张海欢,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吴邪的心猛地一沉,暗叫不好。
张海欢猛地低下头。额发垂落,彻底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留下线条紧绷到极致、近乎锋利的下颌和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的嘴唇。他维持着那个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骤然被寒冰封住的雕塑。只有那只握着水杯的手,在无法控制地、极其细微地颤抖着,带动杯中的水面漾开一圈圈无法平静的涟漪。水光晃动,映着他指节嶙峋的苍白。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刚才还沸腾着笑闹的吴山居,此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窗外遥远模糊的车流声。暖黄的灯光似乎也失去了温度,冷冷地照在每个人脸上。
“咳咳……”吴邪干涩地咳嗽一声,声音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那个……九日啊,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都过去的事了,大过年的……” 他求助似的看向黑瞎子和胖子。
“对对对!翻篇翻篇!”胖子反应最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瓜子花生乱跳,“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绳子不绳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海欢兄弟当年那叫……那叫……物尽其用!对!物尽其用!是吧黑爷?”
黑瞎子赶紧扶正墨镜,嘿嘿干笑两声,试图驱散凝重:“是是是!勤俭节约!传统美德!值得表扬!那个……牌!牌呢?海杏!发牌发牌!胖爷我今天非得把你们裤衩子都赢过来!” 他刻意把话说得粗俗,试图冲淡气氛。
张海杏也反应过来,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几乎凝固的张海欢,又狠狠瞪了还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说错啥的张九日一眼,才抓起扑克牌,用力洗起来,纸牌发出哗啦啦刺耳的声响:“来来来!玩牌玩牌!黑爷胖子!你俩等着!看姑奶奶怎么让你们输得只剩裤衩!”
牌局重新开始,吆喝声、笑骂声刻意地放大,试图掩盖那令人心悸的沉默。但气氛终究是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黎簇三人组缩在柜台边,大气不敢出。解雨臣端起茶杯,若有所思。霍秀秀轻轻叹了口气。
张海欢依旧维持着那个低头的姿势。过了许久,久到吴邪以为他不会再动时,他才极其缓慢地、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抗拒般,抬起了握着水杯的手。他没有喝,只是将杯中已经冰冷的水,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倒进了脚边一个空着的、之前装过饮料的塑料瓶里。水流的声音在刻意喧嚣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清晰和冰冷。倒完水,他放下空杯,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什么。然后,他站起身。
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迟滞,但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苍白得像一张纸,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回了最深处,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沉寂。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理会重新开始的牌局,只是沉默地转身,走向通往吴山居后院的那个小门。
门被他轻轻拉开,又轻轻合上,隔绝了前厅刻意营造的喧闹。
窗外,一朵巨大的、绚烂的金色烟花骤然升空,在漆黑的夜幕中轰然炸开,璀璨的光雨瞬间照亮了整个天空,也将吴山居的窗棂映得一片通明。在那短暂而辉煌的光芒里,吴邪似乎看见,张海欢消失在门后之前,那只垂在身侧的左手,食指的指尖,正极其用力地、死死地抠着掌心,留下几个深陷的、月牙般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