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特·斯卡曼德的皮箱世界,在经历了为期一周的“空间折叠术适应性灾难”后,终于呈现出一种脆弱的、令人泪流满面的平静。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橡胶轮胎味(来自科尔温初次魔力失控的“杰作”)和新鲜龙粪的泥土气息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原本被炸出三十二个不规则破洞、仿佛被一群发狂的毒角兽践踏过的箱壁,此刻被一种坚韧的、闪烁着珍珠母贝光泽的魔法粘合胶仔细地修补着。这胶体上还流动着极其细微的银色空间魔纹——这是科尔温在纽特“要么修好要么滚去和莫特拉鼠同居”的最后通牒下,被迫贡献出的高阶空间固化咒的副产品。
纽特穿着沾满泥土和不明绿色粘液的龙皮围裙,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把银质小铲子,将散发着浓郁“大地芬芳”的、黑黝黝的龙粪肥,均匀地铺在月痴兽草圃周围。这种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娇贵小草是月痴兽的最爱,也是他最新研究课题的关键。他额头上沾着汗水和一点泥巴,栗色的卷发软趴趴地贴在额角,蓝绿色的眼睛专注地测量着肥料的厚度,嘴里还念念有词:“……每平方英寸0.2盎司,光照度调整至暮光等级,湿度保持……”
“哗啦!”
一小堆还带着温热湿气的龙粪,精准地越过草圃边缘低矮的木栅栏,落在了旁边一个擦得锃亮、刻着繁复荆棘花纹的纯银食盆旁,距离盆沿只有不到0.3英寸。那银盆在皮箱世界昏暗的光线下兀自闪着冷光,与周围粗糙的木箱、泥土和兽皮袋子格格不入,是科尔温·莱斯特兰奇(银灰嗅嗅形态)在这个“陋室”中最后的贵族尊严象征。
纽特直起身,用沾着龙粪的手套背蹭了下额头,成功把一道泥痕画在了眉骨上。他看向银盆的主人——后者正姿态优雅(或者说,是嗅嗅形态下能达到的最优雅姿态)地趴在一块铺着深紫色天鹅绒的软垫上。这块天鹅绒垫子,据说是科尔温用空间魔法从自己某个秘密金库里“精准传送”过来的,同样与皮箱环境极不协调。
科尔温的银灰色短毛在特意调亮的光源下流淌着秘银般的光泽,左眉骨上那道闪电状的浅色疤痕清晰可见。他那双熔金色的眼瞳半眯着,慵懒中带着一丝惯有的审视和挑剔。此刻,这双眼睛正冷冷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盯着那堆差点玷污他圣地的龙粪。他蓬松的银灰色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天鹅绒垫子,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像在表达无声的抗议。
“再敢用你那爪子,”纽特的声音不大,带着一种长期睡眠不足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坚决,他伸手指了指月痴兽草圃里几株明显被利爪划伤、蓝色光芒黯淡下去的可怜小草,“去‘研究’我的月痴兽草,科尔温·莱斯特兰奇先生,”他特意加重了那个正式称呼,“我保证,你今晚的‘豪华套房’,就会从这块天鹅绒,无缝切换成泰迪隔壁的嗅嗅专用排泄物堆肥区。那里通风良好,气味……嗯……极具提神醒脑的功效,我相信你会喜欢的。”他说完,还煞有介事地用铲子尖点了点皮箱深处某个散发着浓郁氨水味的角落。
科尔温的熔金瞳孔瞬间睁开,如同两点燃烧的黄金火星。他坐起身,银灰色的绒毛微微炸起,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咕噜,那是嗅嗅形态下他能发出的最具威胁性的声音之一。他甩了甩尾巴,动作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矜持和浓浓的不屑。
“斯卡曼德,”他的声音依旧是那种熟悉的、带着刻薄腔调的尖锐人语,只是此刻更多了几分被威胁的愠怒,“你这充满原始气息的、连家养小精灵都会掩鼻而逃的‘生态乐园’,对我这身价值连城的秘银月光绒毛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持续性、低剂量的精神污染。”他优雅地抬起一只前爪,用那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爪尖,嫌弃地指了指那堆近在咫尺的龙粪,“而这堆……散发着史前气息的‘有机营养剂’,”他刻意模仿着纽特的学术腔调,却充满了讽刺,“距离我唯一的、勉强符合最低卫生标准的餐具,只有0.3英寸。告诉我,你这草包脑子里除了神奇动物的排泄物和那些发光杂草,是不是还塞满了比利威格虫的蜂蜜?这点距离,你是用鼻毛测量的吗?还是说……”他熔金色的眼瞳危险地眯起,闪烁着洞察一切的锐利光芒,“……这微妙的、充满恶意的距离,本身就是你贫瘠大脑里所能构想出的、对我‘优雅冒犯’的可怜报复?”
纽特的脸颊微微发烫,蓝绿色的眼睛避开了科尔温那过于锐利的熔金视线。他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故意的成分。毕竟,看着这位高傲得不可一世的莱斯特兰奇,哪怕是嗅嗅形态,每天对着龙粪进食,这种画面本身就带着一种荒诞的、让纽特内心小小愉悦的平衡感。但他绝不会承认。
“随你怎么想。”纽特闷闷地回了一句,弯腰继续侍弄他的月痴兽草,只是动作明显快了些,带着点被戳穿小心思的恼羞成怒,“只要你的爪子离我的草远点。”
科尔温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优越感的哼笑,重新趴回他的天鹅绒垫子,熔金眼瞳半闭,尾巴尖的拍打节奏透着一股“懒得跟你这草包计较”的傲慢。皮箱里暂时只剩下纽特铲土的声音,月痴兽草发出的微弱蓝光,以及角落里毒角兽幼崽偶尔发出的、带着奶气的哼哼。
夜幕深沉地笼罩了皮箱世界。纽特蜷缩在他那张铺着厚厚兽皮的简陋小床上,陷入了一种不安稳的浅眠。梦里全是飞舞的金加隆(泰迪的)、旋转的空间黑洞(科尔温的)和愤怒的毒角兽妈妈(被轮胎砸醒的)。突然,一阵极其细微、却带着某种规律性魔力震颤的“嗡嗡”声,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的梦境。
纽特猛地惊醒,蓝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瞬间睁开,心脏因未知的威胁而怦怦直跳。他屏住呼吸,手悄悄摸向枕边的魔杖。声音是从毒角兽幼崽的育婴区传来的!那里住着三只刚出生不久、极其脆弱的小家伙,它们的母亲白天被科尔温的空间折叠实验吓到,此刻还在角落生闷气。
难道是黑巫师?还是皮箱又裂开了?
纽特像一只警觉的护树罗锅,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赤着脚,贴着粗糙的木箱壁,小心翼翼地朝育婴区摸去。他紧握着魔杖,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绕过一堆储存着比利威格虫蜂蜜的罐子,育婴区的景象映入眼帘。没有入侵者,也没有空间裂缝。只有……
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由无数道极其纤细、闪烁着银蓝色光芒的空间丝线编织而成的、半透明的防护罩!它像一个倒扣的、由流动星光构成的精致鸟巢,轻柔地将三只挤在一起酣睡的毒角兽幼崽笼罩其中。防护罩内部,温度恒定在最适合幼崽的温暖区间,隔绝了皮箱夜晚的微凉湿气,甚至连育婴区那股淡淡的奶腥味都被一种清新的、类似雨后森林的气息所替代。这魔法结构复杂而精妙,每一根空间丝线的连接点都闪烁着微小的符文,稳定得令人惊叹。
防护罩的正下方,光源处,蹲着一个熟悉的银灰色身影。
科尔温。
他背对着纽特的方向,小小的身体绷得笔直,银灰色的短毛在防护罩散发的微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晕。他抬起一只前爪,爪尖在空中极其缓慢、极其稳定地移动着,每一次微小的勾画,都带起一丝新的空间涟漪,融入头顶那个庞大的、精密的防护魔法结构。他熔金色的眼瞳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两簇凝练的液态黄金火焰,里面是纽特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小心翼翼。那道闪电疤痕在他眉骨上方,也随着魔力的输出而微微发亮。
原来那规律的“嗡嗡”声,正是空间丝线在稳定魔力场中高速震荡发出的微弱共鸣!
纽特愣住了,魔杖尖凝聚的荧光闪烁咒无声地熄灭。他靠在冰冷的木箱壁上,蓝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专注的银灰色背影。看着那强大的、曾用来偷金币和制造轮胎灾难的空间魔法,此刻正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化作最温柔的守护。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巨大的惊讶和一丝莫名的酸涩,悄然涌上心头,冲散了之前的警惕和恼怒。
似乎是魔力消耗过大,又似乎是这个精细的防护结构终于稳定成型,科尔温紧绷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感从他小小的背影中泄露出来。他缓缓放下抬起的爪子,熔金的眼瞳中专注的光芒稍敛,但依旧凝视着那个散发着温暖光芒的防护罩,像是在欣赏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就在这时,他似乎终于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银灰色的耳朵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科尔温猛地转过身!熔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如同探照灯般瞬间锁定了靠在箱壁上的纽特!那里面刚刚还残留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被撞破秘密的惊怒、羞窘和一种近乎炸毛的防御姿态。
“草包斯卡曼德!”科尔温的声音尖锐得几乎要撕裂皮箱的宁静,带着一种气急败坏的虚张声势,“你鬼鬼祟祟躲在那里干什么?!欣赏我的夜巡英姿吗?!”他小小的身体瞬间站得笔直,尾巴僵硬的竖着,像一根被踩了尾巴的旗杆,努力用凶狠的眼神掩盖那一闪而过的慌乱。
纽特没有回答他的色厉内荏。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那身漂亮的银灰色绒毛在微光下,看着那双即使盛满怒火也依旧璀璨的熔金眼瞳,看着那道闪电疤痕下微微起伏的、带着疲惫的小小胸膛。
沉默在两人(一人一嗅嗅?)之间弥漫,只有防护罩稳定运行的微弱嗡鸣和三只幼崽安稳的呼吸声。
“多管闲事!”科尔温被这沉默弄得更加烦躁,熔金瞳孔里的火焰烧得更旺,他刻意提高了音量,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该死的尴尬,“我只是……只是在练习精准的魔力控制!这该死的诅咒形态让我的魔力输出像巨怪打喷嚏一样难以控制!拿这几个鼻涕虫一样的小东西练手最合适不过了!省得下次折叠空间时又喷你一屋子轮胎!”他的语速又快又急,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慌乱,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石子。
纽特依旧没有说话。他蓝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和。他默默地转身,走向自己那张小床。在科尔温警惕又疑惑的熔金目光注视下,纽特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陈旧的、但保存完好的橡木箱子。打开箱子,里面是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最上面,压着一块折叠起来的、质地异常柔软、闪烁着月华般纯净银光的织物——那是他珍藏多年、用独角兽自然脱落的尾毛编织成的毛毯,据说拥有安抚心神和微弱治愈的力量,是他当年在远东探险时,一位年迈的麒麟守护者赠予的礼物,他自己都舍不得用。
纽特拿起那块珍贵的独角兽毛毯。它轻若无物,触手温润。他走到科尔温面前,无视了对方熔金瞳孔里瞬间升腾起的警惕和“你要干什么”的无声质问,将毛毯轻轻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盖在了那只因为紧张和消耗而微微发抖的银灰色毛团身上。
毛毯很大,几乎把科尔温整个包裹起来,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带着闪电疤痕的脑袋和那双瞪得溜圆的熔金眼瞳。独角兽毛特有的、如同月光森林般纯净安宁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驱散了魔力消耗带来的疲惫和神经的紧绷。
科尔温彻底僵住了。熔金眼瞳里的怒火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噗”地一声熄灭了,只剩下纯粹的、难以置信的呆滞。他感觉着那柔软得不可思议的织物覆盖在身上的触感,那温暖纯净的气息丝丝缕缕地渗入皮毛,仿佛连灵魂深处那些因为诅咒和魔力压缩带来的躁动都被轻柔地抚平了。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意义不明的气音,似乎想说什么刻薄的话来打破这该死的、让他浑身不自在的温柔,却发现词库像是被清空了。
“睡吧。”纽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深夜特有的沙哑和平静,蓝绿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汪沉静的湖泊,“魔力控制……明天再练。”他说完,不再看僵成雕像的科尔温,转身走回自己的小床,拉过自己那床厚实的、带着龙皮和草药混合气味的旧毯子盖好,背对着育婴区的方向,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皮箱世界里,只剩下防护罩稳定的嗡鸣,幼崽的呼吸,和……一个被独角兽月光毛毯包裹的、大脑彻底宕机的银灰色毛团。科尔温的熔金眼瞳在黑暗中茫然地眨了两下,长长的银色睫毛扫过柔软的毯子边缘。他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那温润的织物上蹭了蹭脸颊,一股陌生的、带着草木清香的暖意顺着接触点蔓延开来。他猛地顿住,像是被自己的动作烫到,熔金瞳孔里掠过一丝羞恼,随即又在那强大安抚力量下败下阵来。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他小小的身体在温暖安宁的包裹中,慢慢地、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眼皮越来越沉。最终,那颗高傲的、覆盖着银灰色绒毛的脑袋,一点一点地,垂落在散发着月华气息的柔软毛毯上,陷入了沉沉的、毫无防备的睡眠。只有那银灰色的尾巴尖,还无意识地、在毯子边缘卷了卷,像抓住了一点星光。
清晨,第一缕经过皮箱顶部魔法滤光器柔化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纽特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习惯性地先看向育婴区。那个由空间丝线构成的防护罩依旧稳定地运行着,散发着柔和的银蓝光芒,三只小毒角兽在里面睡得正香。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角落那块深紫色的天鹅绒垫子。
垫子上空空如也。独角兽毛毯被叠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地放在垫子中央,仿佛昨夜的一切温柔只是幻觉。
纽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蓝绿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起身,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劳作。当他走到自己存放杂物的矮柜旁,准备拿出备用的龙皮手套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自己那个用来存放零钱和紧急备用金的小钱袋——那是一个用普通帆布缝制的、毫不起眼的袋子,此刻正瘪瘪地、可怜兮兮地躺在柜子角落。
纽特心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他快步走过去,拿起钱袋。入手轻飘飘的。他解开抽绳,往里一看——
空空如也。连一个铜纳特都没剩下。
纽特:“……”
他深吸一口气,蓝绿色的眼睛缓缓转向房间另一侧。科尔温那个擦得锃亮、刻着荆棘花纹的纯银食盆,正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盆里不再是空空如也。
里面堆满了金灿灿、亮闪闪的金加隆!
金币堆成了一个小小的、耀眼的尖塔,在银盆里折射着诱人的光芒,几乎要满溢出来!每一枚都带着古灵阁特有的印记,正是纽特钱袋里消失的那些!它们堆得如此之高,以至于最顶端的那一枚,正危险地、颤巍巍地保持着平衡,仿佛在无声地炫耀着一次完美劫掠的战利品。
而在银盆旁边,科尔温·莱斯特兰奇正姿态优雅地用着他那套同样银光闪闪、刻着家徽的微型梳洗工具,慢条斯理地梳理着自己一身在晨光下流光溢彩的银灰色短毛。他熔金色的眼瞳专注地盯着爪子里那面小小的银镜,对旁边那座耀眼的金山视若无睹,仿佛那只是路边的一堆普通石子。只有那条蓬松的银灰色尾巴,在身后极其悠闲地、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韵律,轻轻晃动着,尾巴尖愉快地卷起又松开。
纽特看着那座金山,又看看那只专注臭美的银灰毛团,再想想昨夜那覆盖在他身上的、带着月光气息的独角兽毛毯……
他默默地放下空空如也的钱袋,蓝绿色的眼睛里,无奈、好笑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交织在一起。最终,他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认命般地走向他的龙粪堆。算了,就当是……支付昨晚的“恒温防护罩”和……嗯……“空间魔法精准控制教学”的学费了?反正,这位莱斯特兰奇“室友”的收费方式,从来都是这么的……别具一格。
他拿起铲子,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只是动作间,似乎比往日轻快了几分。角落里,科尔温的熔金眼瞳从银镜里抬起,飞快地瞥了一眼纽特走向龙粪堆的背影,又迅速收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那晃动的尾巴尖,节奏似乎更轻快了些。皮箱世界里,月痴兽草幽幽地发着蓝光,新的一天,在龙粪的气息、金加隆的光芒和无声的默契中,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