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薇薇的甜蜜补给站”奶茶店原木色的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奶香、甜腻的焦糖味,还有新鲜水果的清爽气息。舒缓的轻音乐流淌,三三两两的学生和附近写字楼的白领们低声谈笑,啜饮着色彩缤纷的饮品,一派都市里寻常的慵懒与惬意。
林薇薇系着印有卡通猫咪的粉色围裙,正手脚麻利地将一勺q弹的黑糖珍珠舀进透明的塑料杯,动作行云流水。她脸上带着元气满满的笑容,一边招呼着排队的客人,一边还能抽空跟熟客聊上两句,小小的店面被她经营得温暖又热闹。
“您的超大杯波波奶茶,少冰半糖,加双倍脆波波,好了!”林薇薇将一杯堆得像小山似的奶茶递给一个满脸期待的女生,笑容甜得像她手里的蜜糖。
“谢谢薇薇姐!”女生开心地接过。
就在这时,店门被推开,带起一阵微小的风铃叮当声。姜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上还带着从外面带进来的、属于初秋的微凉气息。她脸上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色,青藤公馆的善后、舆论的引导、还有白无常那张长得离谱的代购清单,都像无形的线牵扯着她的精力。她径直走到吧台角落一个相对安静的高脚凳坐下,对着林薇薇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老规矩,超大杯杨枝甘露,冰加满,糖加倍。”她现在急需糖分和冰凉来唤醒快要罢工的大脑。
“哟,稀客啊姜大顾问!”林薇薇眼睛一亮,麻利地开始操作,嘴上却不忘调侃,“看你这魂儿都快飘出来的样子,又去哪个凶宅打卡了?还是被地府KpI压榨了?”
姜眠趴在冰凉的台面上,把脸埋进手臂,声音闷闷地传来:“别提了…比凶宅还凶的是人心,比地府KpI还烦的是某些鬼差的购物车…”
林薇薇噗嗤一笑,将一杯金黄透亮、堆满了芒果粒和西柚果肉的杨枝甘露推到姜眠面前,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来来来,薇薇牌续命仙露,包你满血复活!”
冰凉的甜蜜顺着喉咙滑下,确实驱散了些许疲惫。姜眠满足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刚想说什么,目光却被林薇薇脸上那欲言又止、带着点困扰的神情吸引了。
“怎么了?”姜眠吸着西柚粒,含糊地问,“看你这样子,遇到麻烦了?又有哪个不开眼的小鬼敢来你这‘甜蜜补给站’捣乱?”她以为是之前那种小打小闹的灵异骚扰。
“不是小鬼捣乱啦…”林薇薇摆摆手,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悸?“是…是有点怪事。就…就我家奶茶店后面隔两条街,不是有个废弃了好多年的老儿童医院吗?红砖墙,爬满了爬山虎那个。”
姜眠点点头。那地方她知道,典型的城市遗忘角落,荒废多年,据说当年医疗事故的传言不少,阴气挺重,但之前评估过,属于能量沉寂型,没有主动攻击性,所以异管司只是做了常规标记和基础能量抑制,没列为重点监控对象。
“就那地方!”林薇薇搓了搓手臂,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平时晚上路过都觉得阴森森的,但最近…尤其到了阴历十五月圆那几天晚上…更邪门了!”
她左右看了看,确保没人注意这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神秘兮兮:“我有个住附近城中村的熟客,是个送外卖的小哥,胆子贼大。前几天十五的晚上,他抄近路送完单回来,从那医院围墙外过…你猜怎么着?”
林薇薇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脸上带着一丝后怕:“他说…他清清楚楚地听见…医院那栋破楼里面,有小孩子在唱歌!”
“唱歌?”姜眠挑眉,吸奶茶的动作停了下来。
“嗯!就是那种…很稚嫩的童声,好多孩子一起唱的那种!”林薇薇用力点头,“调子…调子听着还挺欢快的,像是以前幼儿园里教的那种儿歌。但…但那可是半夜三更!在一个荒废了十几年的、死过不少小孩的医院里啊!”
她咽了口唾沫:“更渗人的是,他说那歌声不是从一个地方传出来的,好像…好像整个空荡荡的楼里都有声音在飘,忽远忽近的,还带着回音!听得他汗毛都竖起来了!而且吧…”林薇薇的表情更加古怪,“他说那歌声听着是挺欢快,但听久了,心里头就莫名其妙地发酸,想哭,特别难受!吓得他电瓶车差点骑沟里去,一路狂飙回来的!”
“月圆之夜…儿歌声…情绪共鸣?”姜眠的眉头微微蹙起。废弃医院有灵异现象不稀奇,但这种特定时间、特定形式的歌声,还带有能影响人情绪的共鸣力量,就有点不寻常了。这听起来不像是有恶意的怨灵作祟,倒像是…某种执念的集体回响?
“就他一个人听见?”姜眠追问。
“不止!”林薇薇摇头,“我后来旁敲侧击地问了几个住那片的老街坊,虽然大家平时晚上都绕着走,但有几个睡不着的老人也说,好像月圆那几天晚上,是能隐约听到点…嗯…‘怪声音’,像风吹破窗户,又不像…但没人敢细听,更没人敢说是什么儿歌。就那送外卖的小哥,年轻胆肥,听得最清楚。”
她看着姜眠若有所思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姜姜,你说…这会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啊?要不要…跟你们单位报备一下?虽然好像也没伤人,但听着怪瘆人的,尤其对附近住的人…”
姜眠吸光了杯底最后一点芒果粒,冰凉的糖分让她精神振作了不少。她放下杯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判官笔冰凉的笔身。
“报备是肯定要报备的。”姜眠站起身,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清亮,“不过,听起来…挺有意思的。今晚就是十五?我去看看。” 她的语气里没有紧张,反而带着一丝探究的兴趣。比起青藤公馆那种充满血腥和恶意的陷阱,这种带着悲伤底色的“儿歌”,反而让她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异样的触动。
“啊?你今晚就去?”林薇薇吓了一跳,“要不要多叫点人?带点装备?”
“不用,先去看看情况。”姜眠摆摆手,拿起自己的包,“谢了薇薇,你的‘线报’很有价值。下次奶茶我请。” 她留下一个安抚的笑容,推门离开了弥漫着甜香的奶茶店。
异管司,临时指挥点。
姜眠将林薇薇的线报和周凛、陈星同步了一下。陈星立刻调出城西废弃儿童医院“慈心儿童医院”的所有档案和近期的能量监测数据。
“档案显示,慈心医院废弃于十五年前,主要原因是资金链断裂和…几起集中爆发的、原因不明的儿童术后并发症死亡事件,当时闹得很大,家属情绪激烈,最后医院草草关闭。”陈星指着屏幕上的资料,“异管司接手后评估,院内残留有较强的集体性悲伤、恐惧执念,但怨气等级不高,能量沉寂,无主动攻击性,被标记为‘c级观察’,只做了基础抑制。近期监测数据…嗯?”他指着一条能量波动曲线,“确实!看这里,每个月阴性能量活跃期(月圆前后),院区核心楼栋的能量读数都会出现规律性的、小幅度的异常波动!波动形态…很奇特,不是爆发型,更像是…共振共鸣?”
周凛看着屏幕上那废弃医院破败的外观照片,眉头微皱:“没有伤人报告,但持续性的灵异现象,尤其涉及儿童…容易引起恐慌。姜顾问,你打算怎么做?”
“今晚月圆,我去实地探查一下。”姜眠看着屏幕上那栋被爬山虎吞噬了大半的红砖建筑,“薇薇描述的那种‘歌声’和情绪影响,不太像常规怨灵。我怀疑是当年那些病逝孩童的执念,结合了医院特殊的地脉阴气环境,在月圆阴气最盛时形成的某种…特殊的‘回魂领域’。”
“回魂领域?”陈星对这个名词感到新奇。
“嗯,一种很特殊也很罕见的灵异现象。”姜眠解释道,“通常由大量纯净但未散的执念(尤其是孩童或心智单纯者),在特定环境(如死亡地、执念物聚集地)和特定时间(阴气节点),被自然力量激发形成。它没有攻击性,更像是一段被‘录制’下来的、不断重复的集体情感记忆。里面的‘灵体’甚至不能称之为鬼魂,只是执念的投影,被困在那个特定的时空片段里,不断重演。”
“就像…录音机卡带了?不断播放同一首歌?”陈星尝试理解。
“差不多。”姜眠点头,“但这种‘领域’本身是无害的,只是里面的执念投影可能会对外界敏感的灵魂产生情绪共鸣,或者对闯入者造成一定的精神迷惑。处理方式…也和我们平时对付怨灵厉鬼完全不同。”
“明白了。”周凛点头,“需要支援随时呼叫。注意安全。”
午夜,月华如练。
废弃的慈心儿童医院,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矗立在清冷的月光下。红砖墙在岁月侵蚀下斑驳不堪,茂密的爬山虎在夜风中如同无数舞动的鬼影,发出沙沙的轻响。锈迹斑斑的铁门歪斜地敞开着,里面荒草丛生,破碎的玻璃窗像怪兽空洞的眼睛。一股陈旧的灰尘、消毒水和植物腐败混合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姜眠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医院锈蚀的大门外。她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运动服,判官笔扣在腕间。阴司感应如同无形的雷达,谨慎地扫描着前方的区域。
果然,一种极其特殊的力场笼罩着整个院区,尤其是中间那栋最高的、曾经是住院部的五层主楼。这力场并不暴戾阴森,反而带着一种…粘稠的悲伤和一种空洞的、循环往复的韵律感。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悲伤气泡。
“开始了…”姜眠低语。就在月亮升至中天,清辉最盛的刹那!
呜…呜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缥缈、仿佛从遥远时空传来的风笛声(或是某种老式八音盒的音色?)毫无征兆地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如同开场的前奏。
紧接着,稚嫩、空灵、带着奇异回响的童声合唱,如同涓涓细流,从那栋破败的主楼深处流淌出来,逐渐清晰,汇聚成一片轻柔的声浪:
“小星星,亮晶晶,挂在天上放光明…”
“一闪一闪眨眼睛,好像许多小眼睛…”
是那首脍炙人口的《小星星》!歌声纯净、空灵,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无邪,在寂静的废墟中回荡。然而,在这特定的环境、特定的时间下,这份纯净的天真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和…深入骨髓的悲伤!
姜眠凝神细听。歌声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声音,更像是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共鸣!那悲伤的情绪如同无形的潮水,随着歌声的韵律一波波地涌来,试图浸染她的心绪。若是普通人,此刻恐怕早已心神失守,陷入莫名的悲恸之中。
她调动阴司之力,在识海中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共鸣的悲伤潮汐隔绝在外。她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黑暗和破败的楼体,锁定歌声的源头——并非来自某个房间,而是仿佛整栋大楼本身在歌唱!无数的、微弱的、纯净的孩童执念,如同被月光唤醒的萤火虫,在破败的病房、走廊、大厅的每一个角落亮起,共同构筑着这场跨越了生死的合唱。
她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穿过荒草丛生的前院,踏入主楼那如同巨兽之口的、洞开的大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月光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棂和屋顶的破洞,在地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厚厚的灰尘覆盖了一切,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沉浮。破败的病床、翻倒的输液架、散落一地的泛黄病历纸…诉说着被时光遗忘的荒凉。
然而,在这片死寂的荒凉之上,那空灵的《小星星》合唱却愈发清晰、饱满!歌声在空旷破败的大厅和走廊里回荡、叠加,形成一种奇异的混响效果。更令人心悸的是,在歌声流淌过的地方,月光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走廊斑驳的墙壁上,在歌声的韵律中,开始浮现出一个个模糊的、半透明的、小小的手掌印!它们随着歌声的节奏,轻轻地在墙面上拍打,无声无息,却充满了令人心碎的韵律感!
楼梯的拐角处,月光凝结,形成几个矮小的、蹦蹦跳跳的、穿着条纹病号服的孩童虚影!他们手拉着手,围绕着中间一个看不见的中心,快乐地转着圈,嘴巴一张一合,分明在唱着歌,却没有发出丝毫物理声音,只有那精神层面的歌声在证明他们的存在!
病房的门口,一个小小的、抱着破旧布偶熊的女孩虚影,安静地坐在月光里,低着头,轻轻摇晃着身体,哼唱着歌谣。她的小脚丫悬在空中,一下一下地轻轻晃动着,仿佛在等待永远不会到来的探视…
没有狰狞的鬼脸,没有血腥的场面。只有无处不在的、纯净却悲伤的歌声,和那些随着歌声韵律自然浮现、又自然消散的孩童执念投影。它们如同月光下的肥皂泡,美丽、脆弱、转瞬即逝,却又在下一个音符响起时,在另一处地方重新凝聚。整个空间,仿佛被按下了重播键,不断回放着当年那些病痛中的孩子们,在孤独、恐惧和对生的渴望中,用歌声彼此慰藉的片段。
姜眠的脚步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场跨越时空的童声合唱。判官笔没有亮起金光,镇魂印也安静地躺在口袋里。她只是静静地走着,看着,感受着。阴司之力让她清晰地“看”到,构成这些投影的,并非怨毒的恨意,而是最纯粹、最浓烈的思念——对父母的思念,对健康的思念,对外面阳光和花草的思念。这些执念太过纯净和集中,又被医院特殊的地脉阴气(并非邪气,而是偏向沉寂的阴性能量)所滋养,在月圆阴气最盛的节点被唤醒,形成了这个奇特的、无害却扰民的“回魂领域”。
这里没有需要祛除的恶灵,只有一群迷失在时光缝隙中、不断重复着最后慰藉的可怜孩子。
“原来…是这样…”姜眠低声自语,心中那根因为青藤公馆和玄门试探而紧绷的弦,在此刻被一种深沉的悲悯和无奈所取代。
她穿过空旷的大厅,循着歌声最清晰的方向,走向通往楼上的楼梯。歌声在这里似乎更加凝聚,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就在她踏上第一级落满灰尘的台阶时。
“小星星…不见了…”
一个极其细微、带着浓浓困惑和失落的小女孩声音,如同羽毛般拂过姜眠的耳畔。
不是精神共鸣!是清晰的声音!就在她前方不远!
姜眠脚步一顿,猛地抬头!
只见在楼梯拐角平台那片最明亮的月光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背对着她,踮着脚,努力地向上方的破窗外张望。那身影比其他投影都要凝实一些,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印着卡通小兔子的旧睡裙,赤着脚,梳着两个有些歪斜的羊角辫。
她似乎没有察觉到姜眠的存在,依旧执着地踮着脚,小小的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带着哭腔的声音充满了不解和委屈:
“月亮婆婆…把我的小星星…藏到哪里去了呀?明明…明明刚才还在的…”
她仰着小脸,望着窗外那轮巨大的、冰冷的满月,月光将她小小的背影拉得很长,浸满了孤独和无助。
姜眠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攥了一下。
这个投影…似乎有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