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珑宫主殿内,那因苏皖沫一首《大海》而引发的、被默用“姐夫视角”无情“解构”后的欢快笑声,如同投入静湖的涟漪,渐渐荡漾开去,最终融入了永恒的静谧之中。苏皖沫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捂着肚子趴在“贝壳软凳”上,一边喘气一边控诉姐姐“毁了她对大海的浪漫幻想”。默则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狐狸,得意洋洋地靠在自家夫君身上,享受着“欺负”妹妹的乐趣。连静坐的水清漓,周身那冰封般的气息似乎都因这笑声而柔和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然而,就在这轻松愉快的氛围中,默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收敛了起来。她那狐狸眼中狡黠的光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沉凝的、带着探究意味的思索神色。她似乎从刚才那番关于“大海”的讨论中,联想到了什么更深层、也更沉重的问题。
她坐直了身体,目光转向还在擦笑泪的苏皖沫,脸上的表情变得认真了几分,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小沫,”她轻声开口,声音打破了殿内残留的笑语余韵。
苏皖沫听到姐姐语气的变化,也止住了笑,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嗯?姐姐,怎么了?”
默微微蹙起了秀眉,狐狸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好奇、不解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光芒。她似乎在斟酌着用词,缓缓地问道:
“在你们人类世界……我听说,”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着苏皖沫的眼睛,“一旦有人情绪失控,或者觉得生活没有意思,感到绝望、痛苦,承受不住压力……等等一系列负面情绪达到顶点的时候……”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同敲击在平静的水面上:
“会……选择跳海吧?”
“跳海”这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带着一种与周围静谧祥和环境格格不入的冰冷与沉重。
“……”苏皖沫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她完全没料到姐姐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沉重到近乎残酷的问题。欢快的气氛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凝滞。
她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姐姐的问题,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刚才所有的轻松与美好,直指人类世界中最阴暗、最无奈、也最令人心碎的现实之一。
默见苏皖沫愣住,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她那双向来灵动狡黠的狐狸眼中,此刻却充满了真实的困惑与不解。她是真的无法理解这种行为。
对她而言,海(或者说,一切水域)是什么?
是家园,是力量之源,是生命的摇篮,是净化与孕育之地,是她家清漓执掌的本源领域,是浩瀚、壮丽、充满生机与规则的存在。
跳入海中?对于她和清漓来说,那是回归,是拥抱,是力量的交融,是如同回家般的安心与自在。
可是,对于脆弱的人类而言呢?
那意味着窒息,意味着冰冷,意味着黑暗,意味着被巨大的压力碾碎,意味着生命在痛苦与挣扎中迅速流逝,意味着一切归于虚无。
将如此痛苦、决绝的自我终结方式,与“海”联系起来?这在默的认知里,是一种极其矛盾、甚至有些……“亵渎”的行为?她无法理解,为何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为何要将终结生命的痛苦,与她所挚爱的、象征着生命与净化的“水”联系在一起?
苏皖沫在姐姐那清澈却充满不解的目光注视下,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小脸上轻松的神色彻底褪去,染上了一层沉重的阴霾。她低下头,玩弄着自己的衣角,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和沙哑:
“是……是的,姐姐。”她艰难地承认道,“确实……会有这样的人。当他们觉得……实在熬不下去了,看不到任何希望,痛苦到无法承受的时候……会……会选择跳海,或者跳河……来结束……一切。”
她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这个话题对她这样一个生活在爱与呵护中的少女来说,太过沉重和遥远,但她也从新闻、从文学作品、从大人们的叹息中,知道这是真实存在的悲剧。
默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追问道,语气中的不解更加明显:“为什么是海?或者河?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难道……他们以为跳进去,就能得到解脱?就能被‘带走’所有的哀愁,就像你刚才唱的那首歌里祈祷的那样?”
她摇了摇头,眼中充满了匪夷所思:“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水……它只会吞噬生命,带来冰冷的死亡。它无法带走抽象的情绪,它只能带走呼吸和心跳。这个过程……是极其痛苦和绝望的。这根本不是解脱,而是……加剧的痛苦和永恒的沉寂。”
作为与水本源亲密无间的存在,默太了解“水”吞噬生命时的真实模样了。那绝不是歌声中浪漫的“带走哀愁”,而是残酷的、冰冷的物理过程。
苏皖沫听着姐姐的话,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与悲哀。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迷茫与无奈:“我……我也不知道他们具体是怎么想的。可能……可能是因为海很大,很深,看起来很……‘包容’?或者……觉得这样消失得比较……彻底?不会被轻易找到?也可能……只是一种绝望下的冲动……或者,受了某些诗歌、故事的影响……”
她努力地想解释,却发现人类的这种绝望行为,在仙子理性而强大的认知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难以理解。
默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苏皖沫的话。她转头,看向身旁一直静默不语的水清漓,眼神中带着询问。
水清漓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淡漠的微光。他并未看向默,而是将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宫殿的壁垒,望向了那浩瀚无垠的、由他执掌的万千水域。他的意念,如同沉静的暗流,缓缓拂过默的心神。
默接收到了他的意念,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复杂情绪。有怜悯,有不解,还有一丝……源自生命层次差异的、淡淡的疏离与无奈。
她重新看向苏皖沫,语气变得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本源认知的笃定:
“小沫,你要记住。”
“水,是生命之源,但它从不承诺廉价的解脱。”
“静水湖,是我和清漓的家。它涤荡污秽,维系平衡,孕育生机,但它不欢迎……绝望的灵魂来自行了断。”
“真正的‘带走哀愁’,不是投身死亡,而是……”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在这里,学会放下,找到新的支点。或者……”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皖沫,带着一丝姐姐的告诫:“寻求帮助。就像茉莉姐姐受伤了,会来找我们一样。人类的痛苦,也应该寻求同类、家人、或者……其他方式的帮助,而不是将终结的希望,错误地寄托在冰冷的水域上。”
她的话,如同静水本身,清澈、冰冷,却直指核心,带着一种超越人类情感的、近乎规则的理性。
苏皖沫怔怔地看着姐姐,看着姐姐眼中那不同于人类的多愁善感、而是源自更高层面存在的冷静与告诫,心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她似懂非懂,却将这番话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殿内的气氛,因这个沉重的话题而变得有些凝滞。
默看着妹妹有些苍白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重新带上了一丝温柔:“好了,不说这个了。只是突然想到,问一下。这些事情……离你很远,也很不好。我的小沫,要永远开开心心的,知道吗?”
她伸出手,揉了揉苏皖沫的头发。
苏皖沫用力点了点头,将心中那股沉重感压下,重新对姐姐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勉强。
虚空之中,水龙发出一声悠长而低沉的龙吟,那吟唱中似乎带着一丝对渺小生命挣扎的古老叹息,但更多的,是对自身规则与职责的漠然守护。
静水无情,亦有情。
它包容生命,也吞噬生命。
而理解其中的界限,是生死之外,更深刻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