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之上,死寂。
那根名为时间的弦,被彻底绷断。
数十万修士,化作了数十万尊没有灵魂的泥塑,僵在原地。
风停了。
云滞了。
就连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凝固在了那片名为“惊骇”的绝对领域之中。
“噗通。”
这一声,不是来自于高台。
是丹神药不然,这位被整个中州大陆炼丹师奉为神明的存在,双膝重重砸在叶惊鸿面前的青石地面上。
声音不大。
却在每一个人的神魂深处,引爆了一场坍缩亿万星辰的灭世海啸。
他跪下了。
那个站在此界丹道之巅,俯瞰了众生万年的老人,跪下了。
他的额头,那曾被无数皇主帝君仰望的额头,此刻死死地,贴在了冰冷而粗糙的地面上。
没有一丝真元护体。
没有半分强者的尊严。
只是一个最虔诚,最卑微,最彻底的五体投地。
“前辈……”
药不然的声音,从地面传来,闷,且颤抖。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崩碎的道心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来的碎片。
“求前辈……收我为徒!”
这句话,终于撕裂了那层凝固的死寂。
哗——
人群,炸了。
不是议论,不是喧哗。
是纯粹的,因为大脑无法处理眼前信息而发出的,毫无意义的,本能的噪音。
收徒?
丹神,要求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衣人,收他为徒?
这个世界,疯了。
叶惊鸿的视线,从那枚悬浮于空中,引动了天地法则为之朝拜的混沌神丹上,缓缓移下。
落在了脚下这个匍匐在地的,名为药不然的生命体上。
他的眼底,没有任何波动。
没有轻蔑,没有得意,更没有欣喜。
只是纯粹的观察。
【目标“药不然”,生命状态:稳定。】
【精神模型:崩溃。】
【逻辑核心:原有丹道认知体系被彻底摧毁,正在寻求建立全新底层逻辑。】
【行为模式:判定为程序遭遇无法处理的悖论后,向更高权限者请求格式化与重装。】
叶惊鸿觉得,有些吵。
他没有回应药不然的请求。
他只是抬起了右手,伸出食指。
指尖,那团之前用来炼丹的,最普通的橘红色凡火,再次升腾而起。
火焰很小,很微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灭。
药不然抬起了头,那张布满泪痕与狂热的老脸上,写满了迷茫。
前辈这是……何意?
下一瞬。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一个最危险的点。
那团凡火,在他的注视下,开始变形。
它不再是一团模糊的光。
它在拉长,在扭曲,在生长。
一根根由纯粹火焰构成的,纤毫毕现的赤红色羽毛,从火光中舒展开来。
一个高傲的,燃烧的头颅,缓缓扬起。
一对由熔岩构成的眼瞳,漠然地,扫过这片凡俗的天地。
唳——!
一声高亢、清越,不属于此界的凤鸣,并非从火焰中发出,而是直接在所有人的神魂最深处炸响!
那不是幻觉。
一只巴掌大小,通体燃烧着赤红烈焰的朱雀,就在叶惊鸿的指尖,振翅而立。
它身上的每一片羽毛,都在独立地燃烧,跳动。
它散发出的,不再是凡火的温度。
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高贵、炽烈,足以焚尽万法的神威!
“朱……朱雀神火!”
人群中,一名见多识广的老修士,失声尖叫,随后双眼一翻,竟被那股神威直接冲垮了神魂,昏死过去。
药不然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牙关在疯狂打颤,发出“咯咯”的脆响。
他穷尽一生,玩弄火焰,自诩为火之君王。
可在这只由凡火演化而成的朱雀面前,他感觉自己,连火焰最卑微的奴仆都算不上。
这,已经不是“术”的范畴。
这是“道”!
不,这是创生!
是赋予了火焰,真正的生命!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叶惊鸿的指尖,那只朱雀神鸟发出一声哀鸣,身形溃散,重新化作一团凡火。
紧接着,火焰的颜色,骤然转为一种霸道到极致的,刺目的纯金。
一轮微缩的,散发着无穷光与热的太阳,在他的指尖成型。
一只三足金乌,从那轮太阳中,探出了狰狞的头颅。
它的出现,没有声音。
却让整座丹城的光线,都为之一暗。
天地间所有的光,仿佛都被这只小小的金乌,强行吞噬,剥夺!
一股蛮横、孤高、焚灭万物的帝王之威,笼罩了全场。
所有修士,无论修为高低,都在这股威压下,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仿佛不跪下,就是对太阳最大的不敬。
叶惊鸿的指尖,还在变幻。
火焰化作了咆哮的九幽冥龙。
化作了吞噬万物的饕餮。
化作了翱翔九天的麒麟……
短短数息之间,传说中,存在于神话里的各种火焰神兽,被他信手拈来,一一演化。
栩栩如生。
威压赫赫。
整个丹城广场,已经彻底沦陷。
无数修士跪倒在地,对着叶惊鸿指尖那不断变幻的火焰神迹,疯狂地叩首膜拜。
那不是在拜一个人。
那是在朝拜他们此生都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的,丹道与火道的终极神迹!
终于,所有的异象散去。
那团火焰,再次回归了最普通的,橘红色的凡火形态,在他的指尖,安静地跳动。
叶惊鸿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在了已经彻底失神的药不然身上。
他开口了。
声音,依旧平静,没有任何情绪。
“万法归一,大道至简。”
“你的三千七百二十一种控火法诀,在我看来,只是将一步就能完成的事情,拆分成了三千多个无用的步骤。”
“丹道,不是堆砌繁复的技巧。”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药不然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化作一道天雷,将他最后的认知,劈得粉碎。
“火焰的本质,是能量的释放,是物质的解构。”
“炼丹的本质,是用最精准的能量,对物质进行最有效率的解构与重组。”
“你所追求的,是华丽的表象。”
“而我追求的,是结果。”
“再精妙的法诀,也离不开最基础的温度控制,和最纯粹的能量提纯。”
“仅此而已。”
药不然呆呆地听着。
他脸上的表情,在不断变幻。
从迷茫,到痛苦,到挣扎,再到一种醍醐灌顶般的,癫狂的狂喜。
“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却如决堤的江河,汹涌而出。
“错了……原来都错了!”
“我穷尽万年,引以为傲的丹道,原来只是一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万法归一……大道至简……”
他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如同一个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仿佛看到了一扇全新的,通往丹道终极领域的大门,在自己面前,轰然洞开。
而门外,是前所未有的,广阔无垠的崭新世界!
他猛地站了起来。
那佝偻的腰背,在这一刻,挺得笔直。
他没有再去看叶惊鸿,而是转身,面向广场上那数十万依旧跪伏在地的,神情呆滞的炼丹师们。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声音,传遍了整座丹城。
“我,丹神药不然,今日宣布!”
“自即刻起,丹城,解散!”
“所有丹道传承,尽数公开!”
这一句话,如同最终的审判,让所有丹城修士,脸色煞白。
药不然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他的目光,已经转向了那座高耸入云,象征着丹城万年荣耀的丹塔。
他的眼中,没有了任何留恋,只有一种斩断过去的决绝。
他再次转过身,面向叶惊鸿。
再一次,“噗通”一声,重重跪下。
这一次,他的眼中,再无之前的崩溃与迷茫。
只有一种找到了毕生信仰的,狂热的,虔诚的追随。
他尊叶惊鸿,为“丹道始祖”。
他将率领所有愿意追随的炼丹师,抛弃过往的一切荣光与身份。
只求能在他身边,聆听一丝大道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