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笺上“小心身边人”五个字,像一根浸了冰的细刺,扎在明玉掌心。她坐在海棠树下,指尖反复摩挲笺角那点朱砂——红得刺眼,像一滴凝固的血,与满园春日的暖意格格不入。不远处,弘昉举着小弓喊“额娘快看”,箭却偏了靶心,弘晖笑着上前纠正,兄弟俩的笑声清脆,可明玉耳中,却总像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戴帷帽的夫人”是谁?是黑莲教漏网的余孽?还是别有用心的挑拨者?“身边人”三个字更像一张无形的网,罩住了王府的每一个角落——是伺候多年、总把昭玥抱在怀里的陈嬷嬷?是随胤禛多年、办事妥帖的苏培盛?还是那些隔三差五入宫传话、看似无害的小太监?她不敢深想,只觉得指尖的素笺,重得像块烙铁。
她悄悄将素笺折进贴身荷包,指尖触到荷包里的莲簪,才稍稍定了定神——这事不能声张,胤禛如今忙着处理西北军务,不能再让他为这没头绪的阴私分神。她要自己先查,哪怕只是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接下来的几日,明玉成了府里最细心的“观察者”。晨起看乳母给昭玥喂奶,她会留意奶壶是否经第二人之手;午后陪昭华、昭瑜读书,丫鬟递来的茶水,她会先闻一闻;傍晚胤禛回府,她会状似无意地问苏培盛:“今日采买的菜蔬,还是往常的商号吗?”
苏培盛每次都躬身回:“懿福晋放心,采买、杂役都是知根知底的老人,护卫轮值也没断过,绝无生面孔混入。” 府里的人经西苑之事后,又经粘杆处层层筛查,按理说该是滴水不漏。可越是“没问题”,明玉心中的不安越重——若敌人真在“身边”,定是藏得极深。
这日晚膳后,胤禛坐在窗边看奏折,明玉为他研墨,墨汁在砚台里晕开,像一团化不开的雾。她犹豫良久,还是从荷包里取出素笺:“爷,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胤禛接过信,目光扫过“身边人”三字时,指节骤然收紧,信纸边缘被捏得发皱:“好大的胆子!” 他立刻召来苏培盛,声音带着监国亲王的厉色:“府中所有人员,再查一遍!尤其是近期与外界有接触的,哪怕只是送菜的杂役!”
苏培盛“噗通”跪地,额头抵着地砖:“主子爷,奴才敢以性命担保,府中绝无异常!采买的商号是老主顾,杂役也都是三代清白的!”
胤禛盯着素笺上的朱砂红点,沉默片刻,语气缓和下来:“罢了,起来吧。或许……问题不在府内。” 他看向明玉,眼中带着赞许,“你做得对,没贸然声张。我让粘杆处去查,重点盯那些与咱们府有往来的宗室、官员家眷,尤其是西苑之事后,行为反常的。”
粘杆处的调查像一张密网,撒向京城的宗室勋贵圈——查了八爷党的旧部,查了直郡王的残余势力,甚至查了内务府的新晋太监,却没找到半点有用的线索。就在明玉快要放弃时,弘晖的一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新的缺口。
这日弘晖下学回来,没像往常一样去练箭,反而坐在廊下踢着石子,闷闷不乐。明玉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怎么了?在尚书房受先生罚了?”
弘晖撅着嘴摇头:“不是。今日十四叔家的弘春弟弟,给了我一块糖,说是他额娘从宫外弄来的,闻着有股怪味,我没敢吃。他还说……说他额娘最近得了好多新奇玩意儿,以后说不定能让他当世子呢。”
“弘春?刘佳氏?”明玉心中猛地一跳——刘佳氏是胤祯府上的庶福晋,出身低微,一向不得宠,怎么敢妄言让儿子当世子?除非她有靠山,或是握着什么筹码。
她立刻把这事告诉了胤禛。胤禛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刘佳氏的兄长,是不是叫刘三?在天津做海外贸易,曾与四海商行有往来?”
没等明玉回答,他就召来粘杆处统领:“去查刘三,查他往来的商号,重点查与黑莲教、四海商行旧部有关的人!”
不出三日,粘杆处就带回了消息:刘三确实与四海商行的旧部有勾结,在他家中搜出了密信残片,上面写着“蛛母垂恩”“静待时机”——是黑莲教的暗语!
胤禛当机立断,连夜派人处置了刘佳氏及其兄长,动作干净利落,连胤祯都只收到“府中庶福晋因行为不端被送出”的消息,没察觉背后的惊天阴谋。王府再次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孩子们的笑语、廊下的花香,似乎都在宣告危机已过。
可明玉心底的不安却没散去。这日午后,她去书房整理胤禛的书籍——他偶尔会把不涉密的杂记、野史放在书架底层,她便时常来整理。指尖划过一本泛黄的《前朝宫闱秘录》,书页轻轻颤动,她随手翻开,发现其中一页被折了角,上面写着:
“明万历二十三年,帝宠淑妃,妃额间生莲形胎记,钦天监言‘凤鸣九霄,母仪天下’。后淑妃卷入巫蛊案,赐死冷宫,胎记亦被刮去,尸骨无存。”
“莲形胎记?凤鸣九霄?”明玉的心脏骤然缩紧——这和她额间的莲花印记、和“凤鸣九天”的谶语,何其相似!她接着往下看,只见书页空白处,有一行极细的墨笔字,笔迹清峻,是胤禛的手笔:
“莲印非吉,史鉴堪忧。然,人定胜天,朕……不信命。”
原来,他早就查过类似的记载,早就知道莲印的隐忧。那句“不信命”,是对她的守护,还是他心底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明玉握着书,指尖微微颤抖,墨香混着纸页的霉味,让她心口发闷。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铃铛声——“叮铃”,清脆却诡异,像风里飘来的幽灵,瞬间勾起了她深埋的记忆。这声音……和二十年前她在潭柘寺初遇胤禛时,听到的、指引她找到受伤雏鸟的铃声,一模一样!
她猛地冲到窗边,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在墙外一闪而过,戴着帷帽,青灰色的裙角扫过青石板,很快就消失在巷口的拐角——是送匿名信的“戴帷帽的夫人”!
明玉追到门口,只看到空荡荡的巷口,风卷着落叶打旋,铃铛声早已消散。她站在台阶上,手心全是冷汗——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有潭柘寺的铃铛?她和自己的过去、和莲印的秘密,到底有什么关系?
回到书房,她看着那本《前朝宫闱秘录》,看着胤禛的批注,又想起墙外的帷帽身影,忽然觉得自己像站在一张巨大的蛛网上——黑莲教的“蛛母”、莲印的宿命、潭柘寺的往事、“身边人”的隐患,这些线索缠绕在一起,指向一个她不敢触碰的真相。
傍晚胤禛回府时,看到明玉坐在书房里,神色恍惚,面前摊着那本野史。他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怎么了?看什么入了神?”
明玉摇摇头,把书合上,声音轻得像风:“没什么,只是看了段前朝旧事。” 她没说窗外的身影,也没说铃铛声——她想再等等,等找到更多线索,再告诉他。
可她不知道,巷口拐角处,那道帷帽身影正站在树后,手中握着一串小巧的银铃,铃铛上还缠着一根极细的红绳。她望着雍亲王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小姐,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这场围绕莲印、围绕“凤鸣九天”的阴谋,从来就没有结束,反而在平静的表象下,悄悄揭开了更深、更可怕的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