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溪辰”实验室,白日的喧嚣与荣光已沉淀下来,只剩下核心工作区内几盏常亮的指示灯,如同蛰伏巨兽的呼吸,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林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璀璨光海。然而,她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片繁华,落在了遥远城市边缘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废弃的前国家高等科技研究院旧址。那里,是“观星者”回响传来的方向,一个吞噬一切光线的未知深渊。
平板电脑上,那个曾诡异闪现的星芒图标已被陆辰宇的技术团队解析、放大,冰冷的线条勾勒出一种非人的、极具目的性的美学。它不再仅仅是一个符号,而是一个坐标,一个挑衅,一个悬在他们登顶之巅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害怕吗?”
陆辰宇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情绪。他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同样望向那片吞噬光明的黑暗区域。
林溪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蜷起手指,感受着指尖冰凉的触感。恐惧?或许有一些,但那并非源于对自身安全的担忧,而是一种面对宏大未知时,人类本能的心悸。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近乎执拗的好奇与决心。
“更确切地说,是兴奋。”她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就像一个创作者,终于看到了能颠覆自己所有认知的新媒介。只是这个‘媒介’,可能危险到足以吞噬我们。”
陆辰宇侧头看了她一眼,月光映照下,她侧脸的线条紧绷而坚定。他理解这种感受。对于站在技术前沿的他而言,“观星者”所展现出的隐匿能力与潜在的技术层级,同样是一种致命的吸引。
“风险系数,67.3%。”他报出一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数字,这是基于现有情报计算的潜入失败或被发现的概率,“这还不包括未知科技带来的变量。”
林溪转过身,直面着他:“所以,你的计划是?”
工作区的灯光亮起,将中央巨大的全息投影台照得雪亮。陆辰宇调出了废弃研究院的原始建筑蓝图、卫星遥感图以及周边环境实时监控数据流。密密麻麻的线条与光点构成了一个复杂而清晰的立体模型。
“物理潜入是唯一选择。”陆辰宇的指尖在投影上划过,标记出几个关键节点,“对方的网络防御等级超越现有认知,远程渗透成功率低于0.1%。我们必须进入内部,找到物理接口,或者……直接面对。”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实验流程。
“官方封锁是最大障碍。外围有定期巡逻,内部情况不明,但根据能量残迹扫描,核心区域存在低功率但稳定的能源反应,证明其并非完全‘废弃’。”他放大建筑群的几个区域,“我们需要避开巡逻路线,并从这里——一个旧通风管网道的检修入口切入。这是蓝图标记的薄弱点,年代久远,被植被覆盖,被现代监控系统忽略的概率最高。”
林溪专注地看着,大脑飞速运转,将蓝图信息与她的空间感知能力结合。“内部结构可能已被大幅改造。‘观星者’既然能在此扎根,绝不会遵循几十年前的图纸。”
“所以需要这个。”陆辰宇从随身携带的金属箱中取出两副看似普通的无框眼镜,以及几个纽扣大小的微型装置,“增强现实眼镜,会加载根据蓝图和最新遥感数据构建的基准地图。它们能与这些‘探路者’传感器联动。”
他演示着将微型传感器吸附在投影模型的入口处:“进入后,每隔一段距离布设一个。它们会主动扫描周围环境,实时修正地图,构建精确的3d模型,并标记热源、运动物体及异常能量波动。数据会加密传回我们这里,以及……”他顿了顿,“我在外部设立的几个中继点,确保信号不会完全被屏蔽。”
这是技术上的准备,冷静、精密,如同手术前的器械消毒。
“技术能解决路径和探测,但无法预知‘观星者’的行为模式。”林溪接话道,她的目光从投影移开,落在自己工作时使用的画板上,上面还有一些未完成的、充满抽象线条的草稿。
她拿起电子笔,在一旁的空白的全息屏幕上快速勾勒起来。她画的不是地图,而是一种情绪、一种意图的流向图。
“根据它在我特展系统中的行为——隐匿、观察、采集,最后留下那个充满仪式感的‘回响’……”林溪一边画一边说,笔下的线条扭曲、汇聚,形成一种压抑而充满张力的图案,“它不像纯粹的恶意的破坏者,更像是一个……极度孤独的收藏家,或者一个偏执的观察者。它渴望被理解,又恐惧被干扰。它的‘巢穴’内部,可能不仅仅是冰冷的机器,更可能是一个充满它个人意志的……领域。”
她抬起头,看向陆辰宇:“你的技术方案是‘破壁’,而我们需要思考的,是如何与这个‘领域’的主人打交道。是伪装成无害的数据流,还是展现出足以引起它兴趣的价值,让它主动‘接见’我们?”
这是策略与心理层面的准备。陆辰宇提供的是“硬”潜入,而林溪则在构思“软”接触的可能性。
陆辰宇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习惯于用数据和逻辑解决问题,但不得不承认,林溪从艺术和人性角度出发的洞察,往往能触及他逻辑链条之外的盲区。
“我们可以双线准备。”他最终说道,“潜入以隐蔽为首要原则。但如果暴露……”他操作终端,调出两份经过特殊加密的数据包,“这是‘新生’底层架构中关于意识模拟的一小部分非核心但极具前瞻性的理论框架,以及你《宇宙的弦音》作品中,关于情感算法映射的核心逻辑片段。”
林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饵料?”
“足够引起‘观察者’兴趣,又不足以泄露核心机密的饵料。”陆辰宇确认道,“如果无法隐匿,就展示价值。一个顶级的科学家,和一个顶级的艺术家,我们的‘意识活动样本’和‘创造性逻辑’,对于一个致力于‘数字永生’或类似领域的存在而言,或许是难以抗拒的收藏品。”
这个想法大胆而冒险,将自身置于实验品的地位。但面对一个无法以常理度之的对手,或许这正是唯一的对话途径。
所有方案被反复推演,细节被打磨到极致。装备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应急通讯代码、撤离信号、甚至遭遇不同等级威胁时的应对预案,都烙印在两人脑中。
时间在高度紧张的筹备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深黑转为墨蓝,预示着黎明将至。行动时间,就定在下一个夜幕降临之后。
陆辰宇关闭了全息投影,工作区内重新变得昏暗。他走到装备台前,进行最后一次清点。林溪则静静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他动作精准、高效,没有丝毫冗余,每一个步骤都透着绝对的掌控力。
然而,就在他拿起那两副特制的AR眼镜,准备放入防震箱时,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极其细微,若非林溪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她走上前,没有询问,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拿着眼镜的手背上。他的手指微凉,皮肤下能感受到沉稳的脉搏。
陆辰宇没有抽回手,也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眼镜上,仿佛在确认某个至关重要的细节。半晌,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种罕见的、不易察觉的凝重:
“所有的外部中继点,在最后一次测试时……都收到了一个相同的、极其微弱的背景噪声。”
林溪的心微微一沉:“是什么?”
陆辰宇终于转过头,看向她,眼神深邃如夜:
“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电磁干扰。经过降噪和分析……它听起来,像是……”
他顿了顿,仿佛在寻找最准确的词语。
“……某种规律的、缓慢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