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太刺眼,薛明蕙靠在谢珩怀里,想抬手遮挡。可她刚一动,胸口便发闷,喉间涌上一股血腥味,血顺着嘴角滑落。
春桃站在一旁,低着头,手中攥着一块染血的帕子,边缘已被汗水浸湿。
薛明蕙喘了口气,声音微弱:“春桃……过来。”
春桃连忙上前,蹲下身。
“我袖子里……还有帕子。”她说话极慢,每个字都像耗尽力气,“你拿出来。”
春桃伸手探入她袖中,摸出一方干净的白帕。她明白小姐要做什么,眼眶顿时红了,却不敢哭出声。
薛明蕙用指尖蘸了唇边的血,在帕子上写下两个字——“遗诏”。
她的手不住颤抖,字迹歪斜,却写得极重,仿佛拼尽最后一丝气力。
她顿了顿,又继续写道:“若我不醒……立我族妹为后。”
话未说完,她猛然咳嗽一声,一口鲜血喷在帕上,后面的字迹顿时模糊成团。
春桃接过帕子,紧紧攥在掌心。她想开口,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
薛明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望向殿门口。新君站在那里,背对着他们,似乎在等通传。
她轻轻拉了拉春桃的衣袖:“记住……一定要交给他。”
春桃点头,泪水落下,滴在帕子的血痕上。
这时,谢珩察觉有异。他低头看见春桃手中的帕子,上面赫然是血写的字。
他一把夺过帕子。
目光落在“遗诏”二字上,脸色骤然阴沉。
下一瞬,他直接将帕子撕成两半,再狠狠一扯,又撕了一次。碎片从指缝飘落,散在地面。
他盯着薛明蕙,双目泛红:“你要让别人当我妻子?”
薛明蕙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他,眼神有些涣散,却始终不肯移开。
谢珩声音沙哑:“你还记得五年前慈恩寺的事吗?你说《六韬》看不懂,问我‘兵者诡道也’是什么意思。那天你穿月白色的裙,头上簪着一朵玉兰。”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说打仗如弈棋,胜者不在力强,而在谋远。你笑了,说我像一本难懂的书。”
薛明蕙的眼皮微微颤动。
谢珩握住她的手腕:“你现在又要走一步弃子之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用自己的命,换一个安稳的朝局,是不是?”
他松开手,缓缓将她平放在软轿上,而后起身,整了整衣袍。
他拔出腰间长剑,剑光冷冽,映出他沉默的脸。
他提剑走向金殿,步伐沉稳,一步接一步。
新君听见动静转身,脸色骤变:“谢珩!你干什么?”
谢珩立于台阶之下,抬头直视:“陛下,我要一句话。”
“你说过了!我已经封她为后!”
“但她尚未入主中宫。”谢珩握紧剑柄,“您不下旨,百官不贺,百姓不知。这皇后之位,便不算定。”
新君冷笑:“你还想怎样?带剑上殿?逼宫?你以为这里是你的军营?”
谢珩不答,只将剑尖轻点地面,发出清脆一响。
紧接着,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密。
黑甲骑兵出现在宫墙外,列队成行,旗帜未展,却杀气暗涌。
新君脸色发白:“你疯了!这是谋反!”
“我不是谋反。”谢珩仰视龙座,“我只是不愿让一个快死的人白白牺牲。她为你挡过毒计,破过边防图,救过你的命。如今,你连一句真话都不敢说?”
“我……”
“若您今日不说那句话,我便带人杀进去。”谢珩上前一步,“我不在乎名声,不在乎官位,也不在乎忠臣之名。我只在乎她能否堂堂正正地活着。”
新君的手死死抠住扶手,指节泛白。
他望了望宫外的铁骑,又看向软轿上的薛明蕙,最后落在谢珩手中那柄染血的剑上。
他知道,这个人说到做到。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声音疲惫:“传旨——封薛明蕙为皇后,即日入主中宫,享正妻之礼,百官朝贺。”
话音落下,大殿一片寂静。
谢珩缓缓收剑,转身走回软轿旁。
他蹲下身,轻抚薛明蕙的脸颊。她的脸冰凉,呼吸微弱,但眼睛仍睁着。
“听到了吗?”他低声说,“没人能替你。”
薛明蕙嘴唇微动,却发不出声音。
谢珩将额头抵上她的额头,声音极轻:“这一世,我只要你活着。”
春桃站在一旁,手中仍攥着那块被撕碎的血帕。她看着地上的残片,默默弯腰,一片片拾起。
她知道小姐从不认输,但她也明白,有些人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牵连他人。
风从殿口吹入,卷起几片碎布,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又悄然落地。
薛明蕙忽然抬起手,抓住谢珩的衣襟。
她想说话,刚张口,又咳出血来。
谢珩立刻扶住她:“别说了,留些力气。”
她摇头,坚持开口:“……对不起。”
谢珩皱眉:“别说这个。”
“我总是……让你难做。”
“你不欠我什么。”谢珩紧握她的手,“你什么都不欠。”
她还想再说,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身子蜷缩起来,脸色灰白如纸。
谢珩轻拍她的背,感受到她在微微发抖。
“春桃!”他唤道。
春桃急忙上前搀扶。
薛明蕙咳了好一阵才停下,呼吸断续,仿佛随时会断。
她望着天空,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
她轻声道:“……终究……还是……连累你了。”
谢珩没有回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他知道她还在撑,哪怕只剩一口气,也不肯放手。
他也一样。
他抱着她站起身,转身朝宫门外走去。
骑兵已在宫外列阵,无人言语,唯有马蹄轻踏地面的声音。
春桃跟在身后,小心地将那些血帕碎片收进袖中。
阳光照在金砖上,耀眼如火。远处钟声响起,一声接着一声。
谢珩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女子,她眼睛仍睁着,望着天空,唇角带血。
他继续前行,没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