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被谢珩抱下马时,已说不出话来。她靠在他怀里,呼吸急促,嘴角不断渗血。春桃闻声跑出,见小姐面色青灰,手抖得连帕子都握不住。
谢珩径直将她抱进内院暖阁,轻轻放在床上。屋内炭火正燃,可她的手脚却冰冷如霜。春桃急忙取来干净帕子与药粉,小心翼翼擦去她唇边的血迹。薛明蕙微微动了动手,似想写字。
春桃会意,连忙铺开帕子托在她掌心。薛明蕙咬破指尖,颤巍巍写下“珍重”二字。字迹刚成,便晕染开来。她喘息片刻,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声音细若游丝:“下辈子……我还当你妻。”
话落,她闭上双眼,手臂缓缓垂下。帕子滑落一旁,那抹红痕宛如雪地里绽开的一点残梅。
春桃没有哭,默默拾起帕子,仔细叠好,藏入袖中。她知道小姐不愿被人看见软弱,更不愿让谢珩心碎。
谢珩立于床畔,目光死死盯着那方染血的帕子。他伸手拿起,看清“珍重”二字时,身形猛然一僵。随即狠狠攥紧,用力撕碎,纸屑纷飞如雪,洒落满地。
“没有下辈子。”他嗓音沙哑,“这辈子你不准走。”
转身一脚踢翻床前铜盆,轰然巨响震得烛火摇曳。他抽出腰间判官笔,猛地插入地面,厉声喝道:“来人!集结三千轻骑,围住太医院!一个太医也不许离开!”
门外守卫一怔,旋即飞奔传令。
春桃抬眼看他:“少爷,太医院归宫中管辖,您这般行事,恐有大祸。”
“我不管。”谢珩一把扯下腰间令牌掷于地上,“谁敢拦我,我便让他全家陪葬。”
言罢大步离去,披风一扬,带起一阵疾风,吹熄了案上烛火。
春桃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地上的碎布。她不发一言,只走到床边,轻轻为薛明蕙掖好被角。
谢珩一路闯入皇宫,无人敢阻。守门侍卫认得他是成国公府世子,又是新皇亲封的护军统领,只得放行。他直入内廷,推门而入,立于阶下高声道:“我要见皇上!”
太监惊慌通报。片刻后,新皇着常服而出,脸色阴沉。“谢珩,你这是何意?外头全是你的兵,连太医都被你困住了。”
“我要救人。”谢珩目光如刀,“沈从吾必须出手,用尽一切办法,把她救回来。”
皇上皱眉:“太医令说了,她内脏受损,气血枯竭,药石无医。朕也无能为力。”
“那就下令让他试。”谢珩上前一步,“金针、火灸、换血,什么都可以。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必须做。”
“若失败呢?”
“失败,你就陪葬。”谢珩冷冷开口,“她若死了,我便率兵杀入宫中,亲手将你从龙椅上拖下来。”
殿内霎时寂静。皇上脸色惨白,手指深陷扶手之中。他清楚谢珩不是虚言恫吓——此人表面狂放不羁,实则掌控京城三万暗卫、边关两万铁骑,先帝曾言:“此人生不可制,死方可安。”
良久,皇上终于开口:“传太医令沈从吾,即刻前往成国公府,全力施救。所需之物,任其调用。”
谢珩未谢恩,转身便走。
皇上望着他的背影,低声对身旁太监道:“去查,若她真死了,先把沈从吾拿下。”
沈从吾 arriving 时,双手仍在颤抖。他步入暖阁,见薛明蕙卧于榻上,面如薄纸,胸口几无起伏。春桃立于一旁,手中握着剪刀,目光冷峻。
“开始吧。”春桃说。
沈从吾点头,打开药箱取出金针。切脉之后,又察其瞳神,随即开始施针。每下一针,薛明蕙的身体便轻轻一颤。
“她在做梦。”沈从吾忽然低语。
春桃蹙眉:“你说什么?”
“她还有意识。”他指着脉象,“虽命悬一线,但神识未散,像是在回忆什么。”
春桃不语,只凝视小姐面容。果然,她的眼睫微颤,唇瓣轻启,似欲言语。
沈从吾继续施针,额上冷汗涔涔。他心知此症非药可治——她的性命,是一次次咳血预知换来的,心力耗尽,五脏俱衰,神仙难救。
但他不敢停。
外面铠甲铿锵,三千骑兵彻夜围守太医院,刀不离身,甲不解卸。全城皆知:成国公府世子疯了,为救一个将死女子,竟逼朝廷低头。
最后一针落下,沈从吾颓然靠墙而坐。拭去汗水,低声说道:“我能做的,都做了。能否醒来,看她自己。”
春桃未应,默默将帕子碎片放入薛明蕙贴身荷包。
深夜,一声轻咳响起。
声音极轻,春桃却立刻察觉。她凑近一看,发现小姐眼皮微动。紧接着,一口鲜血自唇间涌出,滴落在被褥之上。
她急忙扶她坐起,轻拍后背。薛明蕙缓缓睁眼,视线模糊,许久才辨清眼前之人。
“小姐!”春桃泪如雨下,“您醒了?”
薛明蕙未语,抬手摸了摸头上断玉簪。簪犹在,沾着干涸的血迹。
她张了张嘴,声音细弱:“他……回来了吗?”
“少爷去皇宫了,逼皇上救您。”春桃含泪点头,“如今太医令刚走,您撑住,一定会好的。”
薛明蕙轻轻摇头,又咳出一口血。这一次,血落在掌心,隐约显出痕迹,转瞬即逝。
她笑了笑:“最后一次了……我没力气了。”
春桃紧紧握住她的手:“别说傻话,您会好的。等少爷回来,你们就能一起去看春天的花了。”
薛明蕙闭上眼,呼吸渐缓。她的手越来越冷,搭在春桃掌中的重量,也一点点消散。
窗外风雪愈烈,灯笼随风晃动,映照满院肃立的士兵。
春桃听见她最后的声音:“告诉他……我不怕死……只怕他一个人难过。”
话音未落,那只手彻底垂落。
春桃猛然抬头,发觉小姐胸膛不再起伏。她探向鼻息,再无一丝气息。
她没有呼喊,也没有哭出声。
她取出袖中帕子碎片,轻轻贴在薛明蕙冰冷的额上,而后缓缓合上她的眼睛。
屋外,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道黑影冲入庭院,披风覆满积雪。谢珩一脚踹开门,冲进来第一句便是:“她怎么样了?”
春桃跪在地上,低着头,沉默不语。
谢珩走向床前,看见薛明蕙静静躺着,面色如雪。他伸手触她脸颊,冰凉刺骨。
“她刚才还醒过。”春桃抬起头,双目通红,“她说……不怕死,只怕您一个人难过。”
谢珩伫立不动,指尖停在她脸上。过了许久,他慢慢俯身,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额头。
“你不准走。”他声音极轻,“我还没带你去看江南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