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望着右侧通道地面的划痕,指尖触到墙上的血迹。那血尚有余温,未干透。他抬眼打量石墙,缝隙紧密,无人从后潜入的痕迹。此人是从另一侧进来的。
他转头望向左边。火光映照着墙上第五个血手印,五指张开,掌心朝下。他记得她爬行的模样——先用左手撑地,再拖动右腿,衣料在粗糙的石面上蹭出毛边。他低头看向背上的薛明蕙,裙摆卷起,边缘多处破损,与地上留下的痕迹如出一辙。
左边这条路,是她自己走过来的。
而右边留下血迹的人,并非她。
他吹灭火折子,背上的人轻轻动了下,呼吸微弱。他托住她的双腿,一手环住她的肩,稳住身形。不能再停留了。
他踏入左侧通道,脚尖先落地,稍顿片刻,才将身体重心缓缓移上。他默数着步伐:一步、两步、三步……走到第五步时,手指触到第六个血手印,位置分毫不差。
又前行五步,第七个手印也在原位。可刚踩实脚下石板,竟微微下陷。他立即抬脚后撤,身后墙壁“嗖”地射出三根黑针,擦过肩头,深深钉入对面石壁。
他喘了口气,额角渗出汗珠。慢上半息,便已命丧当场。
他继续前行。每至一处手印便停下倾听。远处唯有水滴声,一下一下,单调而沉闷。他怕这节奏扰乱心神,咬了一下舌尖,口中泛起血腥,头脑随之清明几分。
她忽然轻咳一声,鲜血自嘴角溢出,滴落在他颈间。他将她往上扶了扶,紧了紧外袍。她的脸贴在他背上,冷得如同寒冰。
第八个手印,第九个,第十个……通道越走越窄,头顶也逐渐低矮,他只能弯腰缓行。水珠落下,敲在火折罩上,发出细微声响。
前方已是岔路尽头,两条通道在此汇合。墙上最后一个血手印指向最深处的一扇石门。门无锁孔,无缝隙,仿佛由整块巨石雕成。
他走近门前,伸手推了推,纹丝不动。
蹲下细查地面,在最后一枚手印下方,发现一块砖略高于四周。他取出判官笔,插入缝隙轻轻一撬,砖块翻起,露出一个小坑,内藏一把铜钥匙。
他拾起钥匙,正是此前在槐记药铺柜底寻得的那一把。
起身将钥匙插入石门旁一道细缝,缓缓转动。一圈,第二圈,第三圈。“咔”的一声轻响,机关开启。石门从中裂开,无声滑入两侧墙内。
火光照进屋中,角落蜷缩着一人。白衣已被鲜血浸染成暗红,长发覆面,静止不动。
他疾步冲上前,单膝跪地,将她抱入怀中。她身躯绵软,头倚在他臂弯。他探她腕脉,跳动极弱,搏动一次,停顿良久;鼻息几不可察,唇色发紫。
他急忙掏出荷包,抓出药粉送入她口中,俯身贴近耳畔低喝:“薛明蕙!”
她毫无反应。
他将耳朵贴上她胸口,终于捕捉到一丝微弱心跳——还活着。
他脱下外袍裹住她,双手搓热,在她手臂上来回摩擦数次。她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又唤道:“薛明蕙,睁眼。”
她睫毛轻抖,眼皮微动,终于缓缓睁开。目光涣散,凝视他良久,方才聚焦。
她抬起手,指尖轻触他唇角,声音断续:“我……与你一起……”
他低声回应:“我在。”
她似还想言语,却猛地呛出一口血,喷洒在他袖口。喘息数下,头一歪,又要昏厥。
他紧紧抱住她,手掌轻拍其背:“别睡,看着我。”
她勉强睁着眼,呼吸愈发急促。
他忽有所忆,从怀中取出那枚旧玉佩——五年前灯会上她所赠,他一直贴身携带。他将玉佩按在她额上。
她身体猛然一震,呼吸竟渐渐平稳了些。
他低语:“撑住,我们快出去了。”
她闭着眼,手指勾住他衣角,指甲泛白。
他抱着她站起,走入室内。此处比外间宽敞,四壁围合,角落堆放着几个木箱。他打开一个,内有干粮与水囊;另一个箱中则备有布条、火绒,还有油纸包裹的伤药。
他撕开布条,拭去她脸上血污,以水囊喂她饮水。她吞咽缓慢,呛了一下,他又轻轻拍抚她的背脊。
她突然攥紧他的手腕,力道骤增。
他低头看她。
她睁开双眼,瞳孔紧缩,直直盯着他身后。
他旋身回头,火光照见墙面——血正从她袖口滴落,坠于地面,却不曾散开,反而顺着石纹蔓延,化作一道红线,蜿蜒曲折,最终勾勒成图。
他趋前细看,心头猛然一沉。
那是半幅图案,线条交错,似阵法,又似文字。他从未见过,却本能觉察其异。
他回望她,只见她全身紧绷,咬唇至出血,满头冷汗。玉佩仍压在她额前,脸色却愈加苍白。
鲜血持续滴落,墙上的图形渐趋完整。
他骤然醒悟——她在预知。
不是梦兆,亦非帕上血书。这一次,她的血直接在墙上绘出了讯息。
他蹲下身,紧盯那图。线条不断延伸,直至停止。他默数三十六道,纵横交织成网,中央空缺一块。
他认出来了。
是京城地图。东市、西坊、朱雀大街、宫城南门……一一对应。唯独北面缺失一角,仿佛被人刻意抹去。
他正欲细究,她突然剧烈抽搐,身子向后仰倒。他急忙扶住,发觉她唇色青紫,已然无息。
他拍打她脸颊:“醒醒!”
她喉间发出一声闷哼,随即咳出大口鲜血,尽数喷在墙上。血雾遮蔽图形,瞬间模糊不清。
火折闪了两下,熄灭。
黑暗中,他怀抱她,听见她胸腔如破风箱般嘶鸣。他探她脉搏,跳动越来越迟缓。
他重新点燃火折,光芒亮起。墙上图案已不见踪影,只剩一片湿润的暗红。
她双目紧闭,脸埋在他怀中。
他再次将玉佩覆于她额头,低声说:“别用了,我知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她没有回应。
他抱着她退至角落,背靠石壁。外面万籁俱寂。他不敢离去,也不敢合眼。
她又轻轻动了一下,手指抓紧他衣袖,指甲深深抠进布料。
他低头看她。
她睁开眼,眼神短暂清明,嘴唇微启。
他轻声道:“你说。”
她气息微弱,却清晰吐出几个字:“北门……守将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