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睁开眼,四周昏暗。帐篷里的蜡烛忽明忽暗,映出谢珩的侧脸。他的手仍握着她的手,掌心温热,指尖却有些发白。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喉咙干涩疼痛,仿佛被什么堵住。想坐起身,刚一用力,胸口便传来剧痛,像是有人在撕扯她的肺腑。
谢珩察觉到她的动静,低头看她:“你醒了?”
她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嘴唇干裂,口中泛着铁锈般的腥味——她知道,那是血。
“别硬撑。”他说,“青崖已经去查东仓的事了,你先歇着。”
她摇头,声音微弱:“不行...来不及了。”
他皱眉:“你说什么?”
她抬手按住胸口,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翻涌的血腥气。“不是三天后。”她望着他,“是今晚。”
谢珩眼神一凛:“说清楚。”
她闭上眼,用力掐了一下掌心。疼痛让她清醒了些。脑海中浮现出梦中的御花园,石桌上铺展着一幅图,月光洒落其上。还有母亲死时的模样——那个女人蜷缩在角落,连一块干净的布都没能盖上。
心口猛地一揪,喉间泛甜,她侧头咳出一口血,落在帕子上。
血色鲜红。
鲜血在帕面上缓缓晕开,竟勾勒出残缺的《璇玑图》。画面浮现:粮车驶入东仓侧门,守兵倒地抽搐,有人从通风口掷入火把,火焰瞬间腾起,随风席卷主仓。
时间——子时。
地点——第三仓门口。
她喘息着,将染血的帕子递向谢珩:“你看。”
谢珩接过帕子,眉头越锁越紧。他认得这图案,也见过她动用这种能力后的模样:面色苍白、唇色发紫、呼吸急促。
“你确定?”他问。
“我不会看错。”她靠在毯子上,手指仍在颤抖,“他们今夜就要动手。油布封了通风口,人逃不出去。一旦起火,整个粮区都会化为灰烬。”
他盯着她:“你怎么知道是油布?”
“我看到了。”她的声音低下去,“血里看得清。”
帐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帘外。
“世子。”是士兵的声音,“运粮队明日辰时出发,路线照旧走东线。”
谢珩未答,只凝视着薛明蕙。
她咬牙,又咳了一声,这一次没能忍住,鲜血顺着嘴角滑落。她抬手擦去,指尖沾满猩红。“不能走东线。”她说,“改道落霞谷。走西线虽多耗两个时辰,但可避开埋伏。”
“落霞谷山路崎岖,马队难行。”
“总比断粮强。”她直视着他,“你信我一次。”
谢珩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传令,运粮队改道西线,子时前准备完毕。”
“是!”帐外人影迅速离去。
他还欲再言,忽听得远处一声破空之响...
“嗖...!”
一支箭钉入帐柱,第二支射进地面,离薛明蕙的脚不过半尺。
谢珩反应极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用黑袍裹住她全身。他抽出判官笔一挥,第三支箭被击飞,砸向角落。
外面顿时大乱。
喊杀声、脚步声、兵器交击声混作一团。火把晃动,人影奔走。敌军来袭,目标正是中军大帐。
“护住主帅!”有人大吼。
又有数支利箭破帘而入,一支擦过谢珩肩头,衣料撕裂,鲜血渗出。
他顾不上伤势,低头看她:“你还好么?”
她点头,却再度咳出血来,溅在他衣襟上。
他眸光微颤,声音轻了几分:“你何必如此?我可以自己去查...”
“没时间了。”她倚在他怀里,说话已十分吃力,“他们知道我们发现了,所以提前动手。”
他再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唇边的血迹上。那抹红太过刺目,衬得她脸色愈发惨白。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旧玉佩,贴在她额上。
一丝凉意传来,她身子稍稍放松。
“别再用了。”他说,“剩下的事,交给我。”
她没应声,只是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鲜血仍在流淌,渐渐浸透整块丝帛。
帐外战况激烈。火光映照进来,人脸在明灭中忽隐忽现。
谢珩站起身,轻轻将她放回毯上。“我去看看,你别乱动。”
她忽然抓住他的袖角:“小心阿史那。”
“谁?”
“炊事营那个...袖口沾着油渍的兵。”她喘了口气,“他不对劲。”
谢珩记下,点头:“我会派人盯他。”
他正要掀帘而出,又被唤住。
“世子。”她抬头望他,“落霞谷...一定要走。”
“我知道。”他回头,“我会亲自押粮。”
她松开了手。
他掀帘而出。
外面已然燃起大火。箭矢仍在飞射,敌军自侧翼突入,明显冲着他而来。士兵拼死抵挡,防线摇摇欲坠。
谢珩将判官笔拆成三段,稳握手中。他跃上高台,厉声下令:“点烽火!左翼骑兵包抄!封锁东仓入口,严禁任何人进出!”
一道道命令迅速传达。
混乱之中,一人悄然后退。
那人穿着普通军服,袖口带着黑油污渍。他低着头,混在炊事队中,背着草料往马厩走去。途经粮仓时,他停下脚步,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将里面的黑色粉末倒入饲料槽。
动作迅捷,无人察觉。
他抬头望了一眼中军大帐,火光照亮他平静的脸庞。
随即转身,消失在烟尘之中。
帐内,薛明蕙靠着角落,手中仍紧握着那方染血的帕子。她试图站起来,双腿一软,几乎跌倒。她扶住桌沿,勉强站稳。
耳边尽是厮杀声,但她听得分不清远近,仿佛隔着一层水幕。
她低头看向帕子,血纹尚未散去。新的画面浮现——落霞谷山道蜿蜒,两侧陡坡耸立,粮车缓缓前行。忽然,一块巨石自上方滚落,砸断队伍。后方马匹受惊,踩塌边缘泥土,整支车队失控滑下悬崖。
时间——子时三刻。
她瞳孔骤缩,猛然抬头。
帐外火光冲天,谢珩在人群中指挥若定。
她张嘴欲喊,却只咳出一口鲜血。
血滴落地,形如半个狼头。
她抬起手,将玉佩按在心口。
风卷着灰烬吹进帐内,蜡烛剧烈晃动。
她五指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粮队必须走落霞谷。
可那里也不安全。
她闭上双眼,开始回想梦中石桌上的图景。
这一次,她要用尽全部力气,看清接下来的路。
帐外,谢珩立于高处,遥望远方火光。
“落霞谷...”他低声呢喃,“我亲自带人走一趟。”
他转身下令:“集结三十名精骑,备马整装,一个时辰内出发。”
士兵领命而去。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军帐。
风掀起帘角,他看见她坐在里面,低垂着头,手中紧攥着一方帕子。
他知道她在做什么。
他也知道,她每一次动用这能力,都是以命换命,拿性命换取片刻先机。
他握紧判官笔,转身走向马厩。
天还未亮。
风雪未止。
粮队尚未启程,但号角已然响起。
一排排火把次第点亮,映得铠甲寒光闪烁。
有人在暗处默默数着时间。
子时,将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