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刚走,屋内便静了下来。薛明蕙倚着屏风站着,指尖还残留着血的温热。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那是她从江边拾回之物。方才尚有余温,此刻却已冰凉入骨。
她知道,今夜不会太平。
祠堂那边有了动静,说明二皇子不会只派一人前来。他要将她彻底铲除,而她,正是他最想杀的人。
她将玉佩收进袖中,顺手探了探荷包里的药粉。药粉微潮,已被夜露浸湿。她不再多动,只是闭上眼,胸口一阵阵闷痛袭来。
“春桃。”她轻声唤道。
春桃立刻上前:“小姐。”
“把床帐四角的铃铛系紧些,窗缝里的香灰重新撒一遍,一处都不能漏。”
春桃应了一声便去照办。她动作极轻,踮脚拉绳时连呼吸都放得小心翼翼。薛明蕙望着她的背影,未发一言。这些随她多年的人,早已懂得分寸,无需多言。
片刻后,全府加派巡防,通往她房间的三条小径皆被暗哨封锁。她这才扶着桌沿缓缓坐下,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帕,用指尖蘸了唇边渗出的血,在帕上勾画起来。
鲜血缓缓晕开,勾勒出断续的线条。虽不清晰,却可辨认——三更时分,一人自东厢屋顶跃下,手持短刀,直刺床帐中央。
她闭目吸气,随即咳出一口血,滴落在帕上,洇开一片暗红。
时间不多了。
她将帕子折好收起,起身走入屏风后,换了一身深色裙裳,重新梳整发髻,插上一支素银簪。做完这些,她在角落的软椅中坐下,闭目养神。
外头风渐起,吹得檐下铜铃轻响。她未睁眼,只微微侧耳,细数铃声节奏。
三更到,第一声铃响。
紧接着,窗纸“嗤”地裂开一道细缝,香灰簌簌滑落。
有人来了。
春桃与另一名丫鬟立即退至门边蹲伏。薛明蕙依旧闭目,呼吸平稳,宛如沉睡。
下一瞬,窗棂骤破,一道黑影跃入,落地无声。那人扫视屋内,见床帐低垂,拔刀直扑而去,一刀斩断帐钩,刀锋直劈床面!
帐幔掀开,床上空无一人。
黑影一怔,尚未反应,身后铃声突响。两旁门窗同时被撞开,青崖率四名暗卫冲入,刀剑出鞘,围成半圆。
那人反应极快,弃刀抽刃,转身便朝屏风扑去——那里靠近主位,只要擒住主母,尚可活命。
但他刚起步,脚步却戛然而止。
屏风后走出一人,身形瘦弱,面色苍白,正是薛明蕙。
她立于灯影交界处,平静望向他:“你不是第一个来杀我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杀手眼神一冷,不再迟疑,猛然扑向她。
刀锋未至,窗外忽传破风之声。
一道黑影自夜空掠入,快如惊鸿。那人尚未触及薛明蕙,手腕已被一点寒光击中,“咔”一声脆响,骨断筋折,短刃坠地。
紧接着,那黑影稳稳落地。
是谢珩。
他一身黑色锦袍,衣上沾露,下摆微湿,靴缘磨损,似长途奔袭而来。然身姿挺直,手中握一支判官笔,灯光下泛着冷芒。
杀手踉跄后退,欲咬舌自尽。牙齿刚合,谢珩再出笔,笔尖点其喉下,力道不重,却令其喉间如被扼住,喘息不得,言语不能。
“你想死?”谢珩声音低沉,“没那么容易。”
话音未落,他上前一步,判官笔轻挑,笔锋划过对方小臂内侧,手筋立断。那人惨叫一声,整条手臂顿时瘫软。
薛明蕙伫立原地,静静看着一切,未动亦未语。她抬手以帕拭去嘴角新涌的血迹。
谢珩转头看她,眉心微蹙:“又用血纹了?”
她点头:“不然,怎知他从东边来。”
谢珩走近,伸手搭她脉搏。指尖触腕,顿觉其体温偏高,脉象虚浮。
“不能再用了。”他说,“你会把自己耗尽。”
她未答,只攥紧帕子,塞回袖中。
此时,地上杀手忽然挣扎起来,喉间发出“嗬嗬”声,唇齿开合,似有话说。
薛明蕙俯身蹲下,凝视着他。
那人费力启唇,舌尖抵颚,挤出两字:
“北...狄...”
话未尽,颈项一僵,头歪一侧,气息断绝。
谢珩蹲下查验片刻,摇头:“毒囊早碎,只是延迟发作罢了。”
薛明蕙缓缓起身,目光停驻在死者脸上。她认得这双眼睛——半月前,城南当铺外曾见过一次。那时此人混于人群,一直盯着成国公府的马车。
原来,早有预谋。
她看向谢珩:“你怎么回来的?”
谢珩沉默片刻:“江底有暗流,将我卷至下游石洞。我在那儿藏了两日,待风声过去才归来。”
她说:“他们都以为你死了。”
“我知道。”他望着她,“所以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她点头,忽又咳出一口血,比先前更重,身子一晃,几欲跌倒。谢珩伸手扶住她臂膀,力道轻却稳。
“我没事。”她轻轻甩开他的手,语气并不强硬,“还有事要做。”
“何事?”
“他派人来杀我,必等消息。”她看着他,“我要让他以为,这一刀真砍中了。”
谢珩明白过来:“你要散出消息,说你重伤濒死?”
“不止。”她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我要他亲自来一趟。”
谢珩凝视她良久,忽道:“你太拼了。”
她未回应,转身朝门外走去。步履略显虚浮,却走得坚决。
青崖已在门外等候,见她出来,低声问:“尸体如何处置?”
“扔去后巷。”她说,“让乞丐发现,自然会传开。”
“是。”
她又补一句:“若有活口,就说...世子夫人遇刺重伤,命不久矣。”
青崖领命而去。
谢珩走上前,与她并肩而立。院中风大,吹得她披帛翻飞。
“你真要引他进来?”他问。
“他不来,我如何报仇?”她淡淡道,“他送我的这份礼,我要十倍奉还。”
谢珩望着她侧颜。灯光映在她脸上,苍白如纸,唇色近乎发紫。他张了张口,终究未言。
她忽然抬头看他:“你刚回来,累吗?”
“不累。”
“那陪我演一场戏。”她声音极轻,“就当...还欠你的。”
他未问欠什么。五年前灯会上那支折断的玉簪,他还记得。
他点头:“你说怎么演,我就怎么演。”
她终于笑了,笑意极淡,如风拂水面,涟漪轻起。
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已过。
屋檐上,一只乌鸦振翅而去,羽翼拍散了月光。
薛明蕙抬手扶了扶鬓边那朵将谢的玉兰,转身步入内室。谢珩跟在她身后,将判官笔收回袖中,金属摩擦之声细微可闻。
春桃悄然收拾残局,地上血迹未干,在灯笼光下泛着暗红。
青崖立于院门,仰头望天。
云层渐散,月光洒落她方才所站之处,照亮一角遗落的白帕。
血,正缓缓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