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神殿深处,寒玉铺就的地面反射着穹顶垂落的幽蓝火光,将整个大殿映照得肃穆而沉静。
那张本该属于哈迪斯的黑曜石王座上,此刻正坐着塔纳托斯。
他一身玄色长袍曳地,指尖翻看着桌案上堆成山的羊皮卷文件,每一份都承载着冥界的要务,字迹密密麻麻,边缘已被翻阅得微微起卷。
烛火在他身后跳动,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平添了几分威严。
“殿下,我把他带来了。”美狄亚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她一袭暗红长裙,裙摆扫过地面时带起细微的声响,身后跟着的埃阿科斯则显得沉稳许多。
他身着朴素的亚麻长袍,腰束铜带,虽面带几分拘谨,眼神却依旧清明——这位希腊神话中冥界未来的三大判官之一,宙斯与河神之女埃癸娜的儿子,此刻还只是个没有神格的代蒙,周身却已透着与生俱来的公正气度。
谁能想到,他便是日后珀琉斯与忒拉蒙的父亲,更是特洛伊战场上希腊主将阿喀琉斯与大埃阿斯的祖父。
塔纳托斯这几日几乎未曾合眼,终于将冥界错乱的时间线一一归位。
赫卡忒晋升为原始神之后,便是人类英雄时代的开启,而普罗米修斯造人的壮举,早已在时光的洪流中悄然发生。
只是不知为何,时间线被无形的力量推着加速前行,虽最终结果未改,却像有一只巨大的手,遮蔽了他布下的情报网,让他看不清背后的脉络。
“还真是有意思,法则,您到底要改变多少人和神明的记忆?”塔纳托斯翻动文件的手指微微一顿,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探究,却终究未曾说出口,只在心底暗暗思忖。
他抬眼看向埃阿科斯,目光锐利如刀,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埃阿科斯,大胆说出你自己的想法。我的冥界,不允许有叛徒。”
如今冥界事务剧增,单靠忒弥斯一神处理审判事宜早已力不从心,他必须提前将三大判官的人选安排妥当,这是稳定冥界秩序的关键。
埃阿科斯感受到那道目光的压力,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尽量压下心头的慌乱,躬身行礼,声音虽有些发紧却异常坚定:“殿下,能被冥界看上,是我的荣幸。我愿向誓言之河斯提克斯起誓,永远永远忠于冥间,若有违背,甘受河水冻结灵魂之罚。”
话音刚落,大殿之外仿佛传来遥远的水流声。
斯提克斯河底已悄然浮现出一块记录誓约的顽石——这是冥界最庄重的誓言,一旦立下,便再无反悔的可能。
塔纳托斯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指尖在桌案上轻轻一叩:“那你就先去军事部,从底层做起。美狄亚,带他去。”
他心中早有盘算,若是埃阿科斯方才流露出半分不愿,为了确保未来的布局不变,他只能动用强制手段,好在对方还算识相。
离开冥王神殿,通往军事部的长廊两侧,壁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将两位半神的影子在石壁上交替拉长。
“军事部门和经济部门,现如今都由死神殿下亲自统筹,你只需好好表现,自有晋升的机会。”美狄亚侧过头看了埃阿科斯一眼,语气缓和了许多,显然对这位未来的同事颇为满意。
她想起不久前在人间找到埃阿科斯时的情景,本以为要费一番周折,甚至做好了若对方不从便将他打晕带回的准备,可没想到,当她说明来意后,埃阿科斯几乎没有犹豫便点头同意了。
埃阿科斯闻言,脚步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虽初来冥界,却也听闻过塔纳托斯的威名,当下更坚定了心思,沉声应道:“多谢美狄亚大人提醒,我定会尽心做事。”
埃阿科斯有着自己的打算。
他的出生并不是父母祝福的。
埃阿科斯的母神,埃癸娜是老河神的最小的女儿。老河神阿索波斯有九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却被神明们抢走。
阿索波斯为了保护最小的女儿,常常把她带在身边。
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当初的宙斯就是看上埃癸娜的美貌,在老河神休息的时候变成一只老鹰,迅速的将埃阿科斯抢走,埃阿科斯呼喊父亲救命时老鹰已经飞得很远了。
宙斯带着少女一路飞远,老河神就一路追着他们。
为了摆脱老河神,宙斯差遣一位先知去劝诫河神不要追了,再追也不能挽回的。
老河神一想到自己就要失去最后一位女儿了,劝诫的话全然听不进去。
此时宙斯也是欲火中烧、心急如焚,不愿意放弃如此美丽的少女,便掷下闪电,击中了河神的一条腿,趁河神晕倒之际逃之夭夭。
自此,河神阿索波斯瘸了一只腿,不得不放弃寻找自己女儿。
河神瘸腿之后,阿索波斯河从此流速变得非常缓慢了。
后来,宙斯将埃癸娜拐到了阿提卡附近的一个岛屿上,在这座岛上生下了埃阿科斯。
埃阿科斯的童年,似乎总被一层潮湿的水汽包裹着。
那座孤岛,是他记忆的全部载体,而在这片载体上,最清晰的印记,便是母神埃癸娜无休止的哭泣。
他尚是蹒跚学步的孩童时,就常躲在宫殿廊柱的阴影里,听着内室传来压抑的抽噎声。
那声音像海岛清晨的薄雾,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带着化不开的忧愁。
他不懂,为什么母神总是对着窗外的海浪落泪,为什么自己凑过去想拉拉她的衣角时,她只会轻轻推开,眼神里是他读不懂的疏离与哀伤。
更让他困惑的是父神宙斯——那个只存在于旁人敬畏提及中的名字,自他降生那日起,就从未踏足过这座岛屿,仿佛他的存在,只是一场无人在意的意外。
岛上的风年复一年地吹过,带着咸涩的气息,也吹大了埃阿科斯。
十六岁那年,海岸线上第一次出现了不属于这座岛的船帆。
来者是祖父阿索波斯,那位威严的河神站在沙滩上,银白色的发丝被海风拂动,目光扫过埃阿科斯时,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有怜悯,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对女儿遭遇的痛惜。
阿索波斯终究是为埃癸娜而来。
当他找到自己这位被宙斯掠至岛上的小女儿时,埃癸娜的哭声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她扑在父亲怀里。
那天,船帆再次升起,载着埃癸娜消失在海平面尽头,没有回头看岛上那个站得笔直的少年一眼。
独留埃阿科斯站在空荡荡的宫殿前,海风吹乱了他的发。
他没有抱怨,也没有嘶吼,只是在沉默了三日之后,召集了岛上所有长老与民众。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亲自在法典的最后一页添上了一条新规:凡拐卖妇女者,轻则流放荒岛,重则处以极刑。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要用这白纸黑字,为那些和母亲一样身不由己的人,撑起一片安稳的天。
他不知道,此刻在地下深处的冥界,忒弥斯正透过手中的天平,默默注视着这座孤岛上的少年。
那杆衡量正义的天平,因他这一举动,悄然倾斜了一丝——这个在缺爱中长大的孩子,心中却藏着对公正最朴素的坚持。
日子一天天过去,埃阿科斯成了岛上公认的贤明统治者,可午夜梦回时,他总会想起母亲模糊的侧脸。
他渴望再看她一眼,哪怕只是远远地站着,看她不再哭泣的模样。他渐渐明白,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挣脱“代蒙”的桎梏,成为真正被众神认可的神明,才有机会跨越那道无形的屏障,再次见到她。
这个念头,像一粒种子,在他心底生了根。
所以,当美狄亚披着暗红长袍,踏着海浪出现在岛上,说明冥界的来意时,埃阿科斯几乎没有犹豫。
他将岛上的政务细细托付给最器重的老臣,看着对方含泪领命,又最后望了一眼那片熟悉的海岸,便转身跟上了美狄亚的脚步。
船离岸时,他没有回头。他知道,此去冥界,是一条通往强大的路,也是一条或许能让他再逢母亲的路。
海风依旧吹拂,只是这一次,他的心中不再只有迷茫,还有了一份沉甸甸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