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狂欢终于散去。
空气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却顽固地滞留不去，混杂着泥土的潮气和人群散后的汗臭，形成一种令人胸膈发闷的压抑氛围。王凌峰随着人流，麻木地移动着脚步。周围尽是兴高采烈、高声谈论着方才“壮举”的喽啰，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扭曲的兴奋，仿佛那不是一场对失去抵抗者的屠杀，而是一场值得夸耀的丰盛狩猎。
王凌峰低着头，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的胃里依旧翻腾，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深刻的厌恶和一种近乎孤狼落入陷阱般的警惕。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适应这个野蛮的环境，找到立足点，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粘稠的血泥里，沉重而恶心。
他被分配到一个临时的营棚，简陋得几乎无法遮风避雨，里面挤满了刚刚经历厮杀、情绪还未平复的汉子。粗野的笑骂声、吹嘘声、检查战利品和身上伤口的动静充斥着狭小的空间。没人过多注意他这个“侥幸”活下来的新面孔，这正合他意。
他靠在一个角落，闭上眼，并非休息，而是在脑中飞速整合着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碎片和自己在后世所知的水浒传信息。矛盾之处甚多，但核心危险源却异常清晰——宋江及其核心集团。他们需要这种血腥的“投名状”来捆绑所有人，需要制造仇恨来维持团体的凝聚力和对外扩张的欲望。
“得尽快离开最底层……”王凌峰心中暗忖。在这里，他只是一颗随时可以被消耗的棋子，甚至连靠近宋江的机会都没有。他需要展现价值，需要获得一定的地位和话语权，哪怕只是一点点。而在这梁山泊，最快的晋升之路，无非两条：武勇，或计谋。
计谋需时机，而武勇……
他悄然握了握拳，感受着这具身体的力量。底子确实不错，远超他前世那种经过极端训练达到的巅峰状态，这是一种近乎天生的、充满原始爆发力的强悍。只是技巧粗糙，全凭一股血勇和本能。
正当他沉思之际，棚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夹杂着几声刻意压低的惊呼和敬畏的议论。
“是林教头……”
“嘘，小声点，看他脸色……”
“怕是又想起那窝心事了……”
王凌峰心中一动，睁开眼，透过棚口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一个身影正独自一人，沿着山寨边缘的小径，向着后山较为僻静的地方走去。那人身形高大，挺拔如松，即便穿着一身与寻常头领无异的衣衫，也掩不住一股沉静而渊渟岳峙的气度。只是他的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与压抑，仿佛一座沉寂的火山，内部奔涌着无尽的岩浆，表面却覆盖着冰冷的灰烬。
豹子头林冲！
八十万禁军教头，梁山泊上最顶尖的战力之一，也是……被宋江、吴用等人算计，家破人亡，最终被逼上梁山的典型人物。他对宋江，真就毫无怨怼之心吗？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窜入王凌峰脑海。这是一个可能的机会，一个潜在的突破口！林冲的武艺、他在梁山旧部中的声望，以及他那份被深深压抑的仇恨，都是可以借力的点！
风险极大。林冲性情内敛，经历巨变后愈发沉默寡言，轻易不与人交心。贸然接近，很可能引起他的警惕，甚至被其视为宋江那边的探子。
但王凌峰没有太多选择。他必须主动出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脸上恢复了一种刚刚经历大战后的疲惫与茫然，悄无声息地起身，远远跟了上去。
林冲并未走远，只是在后山一处僻静的空地停了下来。这里远离聚义厅的喧嚣和营地的嘈杂，只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他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刀，刀身雪亮，在傍晚的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寒芒。
他没有演练什么复杂的招式，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凝注在刀锋之上，仿佛那冰冷的金属能映出他破碎的过往。许久，他才开始动起来，动作沉缓凝重，每一刀劈出、每一次横斩，都带着千钧之力，破风声低沉而凌厉，充满了沙场战阵的杀伐气息，却又隐隐透出一股难以排遣的郁愤。
王凌屏住呼吸，隐藏在树后仔细观察。林冲的刀法，简洁、高效、大气磅礴，绝对是顶尖的实战杀技。但他也敏锐地察觉到，那沉郁的心境影响了刀势的圆融，使得这绝技少了一份收放由心的灵动，多了一份孤注一掷的决绝。
看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王凌峰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故意脚下用力，踩断了一根枯枝。
“咔嚓！”
一声轻响，在相对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几乎在声音发出的瞬间，林冲的动作骤然停滞！他猛地转身，那双原本带着几分苍凉和空洞的眼睛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锁定了王凌峰藏身的方向。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谁？出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警惕。
王凌峰心中微凛，知道躲不过去了。他调整了一下表情，带着几分被发现的惶恐和恰到好处的敬佩，从树后走了出来，拱手道：“小人王凌峰，新入伙的士卒。无意间路过，见头领练刀，神威惊人，一时看呆了，惊扰了头领，万望恕罪。”
林冲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看到他身上普通喽啰的打扮以及那确实有些虚浮（刚刚穿越和溺水所致）的脚步，眼中的锐利稍稍收敛，但警惕未消。他沉默地看着王凌峰，没有说话，那股无形的压力却丝毫未减。
王凌峰知道，光是言语无法取信于此人。他心念电转，决定兵行险着。他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敬佩和些许不服输的劲头——这种表情在军营中常见，通常是年轻气盛的新兵对高手又敬又不完全服气的表现。
“林头领武艺高强，小人佩服万分。”他先是再次肯定，然后话锋微转，带着点试探和莽撞，“小人……小人自幼也习得些粗浅拳脚，不知……不知能否请头领指点一二？”
这话问得极其冒失，甚至有些挑衅的意味。一个无名小卒向八十万禁军教头请教？若非王凌峰表情控制得极好，那“请教”更像是“讨教”，只怕林冲立刻就会拂袖而去，或直接呵斥。
林冲果然再次蹙眉，重新打量了他一番。他似乎觉得有些意外，又或许是从王凌峰眼中看到了一种不同于寻常喽啰的、难以言喻的沉静与自信（那是王凌峰刻意流露的一丝特种兵的气质），他竟没有立刻拒绝。
半晌，林冲缓缓收刀入鞘，淡淡道：“你欲如何请教？”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王凌峰心中一定，知道第一步成了。他脱下外面湿漉漉的号坎，露出里面还算干爽的短褂，抱拳道：“拳脚无眼，请头领赐教。若能接得小人几招，便是小人的造化。”
他摆出的起手式，并非这个时代常见的任何一种套路，而是现代特种部队糅合了中外多种格斗术精华而成的近身格斗架势。姿态沉稳，重心极低，双手一前一后，护住头胸要害，目光锐利，全身每一块肌肉都调整到了最佳发力状态，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林冲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他是武学大行家，一眼便看出这起手式极为古怪，前所未见，但结构严谨，攻防一体，绝非“粗浅拳脚”那么简单。这反而勾起了他一丝兴趣。
“有点意思。”林冲依旧负手而立，显然不打算先出手，“你来。”
“得罪了！”王凌峰低喝一声，不再犹豫。他脚下猛地发力，泥土飞溅，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蹿出，速度之快，远超林冲对普通士卒的认知！
几乎是眨眼间，王凌峰已贴近林冲身前！一记毫无花俏的直拳，直捣林冲中宫，拳风凌厉，带着破空声！
林冲面色不变，只是微微侧身，左手看似随意地一搭一引，便要用出擒拿手法，欲将王凌峰的拳劲化去并将他手臂锁住。这是他惯用的、对付莽撞攻击的高明技巧。
然而，王凌峰这一拳竟是虚招！拳至中途，力道骤收，借助前冲之势，身体猛地一矮，一记凶狠的扫堂腿已然攻向林冲下盘！变招之快，发力之诡谲，完全出乎林冲的意料！
林冲轻“咦”一声，终于不能再从容负手。他脚步一错，险险避开这记扫腿，但王凌峰的攻击如同狂风暴雨，根本不容他喘息！手刀斜劈颈侧，肘击直撞肋部，膝顶猛攻腹部……全是简洁至极、却招招直奔要害的杀人之术！没有任何观赏性，唯一的目的是在最短时间内瓦解对手的战斗力！
一时间，林冲竟被这完全不合常理、毫无套路可言的打法逼得连连后退，只能凭借远超王凌峰的实战经验和反应速度进行格挡、闪避。他的眼神从最初的讶异，逐渐变得凝重，再到一丝惊叹。
“嘭！”一声闷响，两人手臂硬撼一记。王凌峰被震得手臂发麻，气血翻涌，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林冲也微微晃了一下。
王凌峰心知肚明，力量、速度、身体素质，自己目前全面处于下风。林冲还未真正发力，一旦他适应了这种打法并开始反击，自己绝无胜算。
但他本意就不是取胜。他要的是展示，是留下深刻印象！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扑上。这一次，他将特种部队的缠斗、锁技、地面技也融入了进去，动作更加刁钻凶险，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林冲显然极不适应这种风格，几次明明可以重击王凌峰，却反而被这种近乎无赖的贴身缠斗逼得有些束手束脚。
终于，在林冲一个精巧的卸力牵引，即将把王凌峰摔出去的瞬间，王凌峰却如同泥鳅般顺势贴近，右手并指如刀，闪电般直刺林冲咽喉！这一下若是刺实，足以瞬间致命！
林冲瞳孔微缩，一直收敛的气息终于爆发！他低喝一声，左手如铁钳般猛地扣住王凌峰的手腕，右掌蕴含着沛然之力，直拍向王凌峰胸口！
王凌峰不闪不避，甚至没有试图格挡，只是在那手掌即将印实前的刹那，停了下来。所有攻势瞬间消散。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林冲的手掌离王凌峰的胸口只有一寸，磅礴的劲力含而不发。王凌峰的手指离林冲的咽喉也只有寸许距离。
沉默。
只有两人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片刻后，林冲缓缓收回手掌，同时也松开了扣住王凌峰手腕的手。他看向王凌峰的目光，已经彻底不同。那里面没有了轻视和淡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审视和探究。
“你不是普通士卒。”林冲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你这身功夫，狠辣刁钻，招招致命，绝非江湖把式，更像是……军中斥候死士的路子，却又迥然不同。你究竟是何人？”
王凌峰知道，初步的震撼效果已经达到。他收敛所有气势，再次拱手，语气诚恳了许多：“头领明鉴。小人确实曾随异人学过些保命的厮杀术，登不得大雅之堂。今日冒犯，实是因敬仰头领威名，情难自禁，只想求得一二真传，在这乱世中能多一分活命的本钱。万望头领海涵。”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自己功夫的来历（推给虚无缥缈的“异人”），又表达了对林冲的敬仰和自身的“求生欲”，合情合理。
林冲再次沉默地看着他，目光锐利，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任何一丝破绽。王凌峰坦然对视，眼神清澈而坚定。
过了好一会儿，林冲眼中的锐利才渐渐缓和下来。他或许是想到了自己同样坎坷的经历，对这样一个身怀绝技却只能从底层挣扎的“年轻人”生出些许同病相怜之感？又或许仅仅是惜才？
“你的身手，已颇为不凡。欠缺的只是火候与根基。”林冲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不再冰冷，“若真想学，日后得空，可来寻我。”
说完，他不再多看王凌峰一眼，转身拾起地上的刀鞘，缓步离去。背影依旧落寞，却似乎比刚才少了几分沉重。
王凌峰站在原地，看着林冲远去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短短的交手，看似他抢攻逼退了林冲，实则凶险万分，只要林冲稍有杀心，他此刻已然重伤。
但，值得。
他不仅初步展示了自身的价值，更在林冲这里留下了一个极其深刻的印象，甚至得到了一个“日后可来寻我”的承诺。这等于打开了一条通往梁山核心武力的缝隙！
“豹子头林冲……”王凌峰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第一个切入点，找到了。”
夜色渐浓，梁山泊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照着这片喧嚣与血腥并存的土地。王凌峰转身，向着那嘈杂的营地走去，脚步比来时，坚定了许多。
在这黑暗的道路上，他终于看到了第一丝微光。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