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被扣上的纽扣，如同一个无声的休止符，强行截断了宴会厅中围绕着他三人的所有暗涌与试探。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尴尬的寂静，尽管背景的乐章依旧悠扬，交谈声也陆续重新响起，但以他们为中心的小片区域，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
林薇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挂不住了，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庞此刻像是覆上了一层薄冰，眼神锐利如刀，死死地盯着苏晚，仿佛要将她身上那件月牙白的礼服灼穿。她紧握着香槟杯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杯脚似乎下一刻就要不堪重负地碎裂。她所有的自信、所有的优越感，都在苏晚那轻柔一扣和顾晏舟默许的姿态下，土崩瓦解。她像个精心准备了许久、终于登台的主角，却被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配角，用最云淡风轻的方式抢走了所有的聚光灯，只剩下满心的不甘与难堪。
顾晏舟却仿佛对身后那道几乎要实质化的怨愤目光毫无所觉。他甚至没有再多看林薇一眼，那种无视，比任何言语的驳斥都更具杀伤力。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落在了身旁的苏晚身上。
他微微侧过头，下颌线在灯光下勾勒出冷硬的弧度，但低垂看向苏晚的眼眸里，却沉淀着一种与此刻氛围格格不入的、难以言喻的深意。那不是平日里审视评估的目光，也不是协议合作的疏离，更像是一种……重新认识般的探究，夹杂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愉悦。
“累了吗？”他开口，声音比平时面对外人时，似乎低沉柔和了半分，尽管依旧算不上亲昵，却足以让熟悉他性格的人感到诧异。
苏晚的心跳还未完全平复，听到他的问话，抬起眼眸。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扮演出来的柔顺，轻轻点了点头：“有一点。”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听在顾晏舟耳中，却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那就回去吧。”顾晏舟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他不再理会周遭那些或明或暗投射过来的目光，也不再给林薇任何挽回局面的机会。
他动作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原本只是让苏晚挽着的手臂，此刻却主动地、带着明确引导意味地，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身。他的手掌宽厚温热，隔着薄薄的礼服面料，温度清晰地传递到苏晚的肌肤上，让她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这个动作，比刚才苏晚为他扣纽扣，更具占有性和宣告意味。
他没有丝毫的迟疑，揽着她，转身便朝着宴会厅的出口方向走去。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没有丝毫留恋，仿佛身后的一切繁华、恭维、乃至林薇那燃烧着怒火与不甘的目光，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苏晚依偎在他身侧，能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坚实力量和周身散发出的、强大而稳定的气场。她微微靠向他，配合着他的步伐，将身体一部分重量交付于他。在外人看来，这完全是一对恩爱夫妻离场的标准姿态，丈夫体贴呵护，妻子温柔依人。
他们所过之处，人群自然而然地分开一条道路。宾客们脸上带着各式各样的表情——有恍然大悟的，有艳羡的，有失望的，也有纯粹看热闹的。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清晰地接收到了一个信息：顾晏舟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位顾太太在他心中的地位，绝非外界传闻的那般无足轻重。林薇的插曲，不过是一场自取其辱的闹剧。
林薇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两道身影相携离去，男人挺拔的背影将女人娇小的身躯护在怀中，姿态亲密而和谐，刺痛了她的双眼。她猛地将杯中剩余的酒液灌入口中，冰凉的液体却无法浇灭心头的火焰。她知道，今晚，她不仅没有得到顾晏舟的另眼相看，反而成了巩固他们夫妻关系的垫脚石！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然而，无论她如何愤怒，都无法改变结局。
顾晏舟带着苏晚，畅通无阻地离开了喧嚣的宴会厅，将所有的浮华与算计都关在了身后。
酒店的走廊安静而空旷，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回荡。直到走进直达地下车库的专属电梯，金属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顾晏舟揽在苏晚腰间的手，才几不可察地松开了些许力道，但并未完全放开。
电梯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苏晚低着头，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酒意，萦绕在鼻尖。刚才在宴会厅里强装出的镇定，在此刻独处的静谧中，开始一点点瓦解，脸颊又开始隐隐发烫。
顾晏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静地注视着电梯镜面里映出的、她微红的耳尖和低垂的眉眼。
“刚才……”苏晚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来解释自己那大胆的举动，声音有些干涩。
“做得很好。”顾晏舟却打断了她，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苏晚讶异地抬头，从镜中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他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顾太太的职责，”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本就包括……替我挡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意味，仿佛在评价她刚才的表现合格。可苏晚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眼神中那抹未曾散去的、类似于满意的光芒。
电梯到达地下车库，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顾晏舟率先迈步出去，手臂依旧保持着虚揽着她的姿势，直到将她护送到劳斯莱斯的车门边。
司机早已恭敬地打开车门。
顾晏舟侧身，示意苏晚上车。
在他深邃目光的注视下，苏晚弯下腰，坐进了车内。他随后坐进来，关上车门。
车厢内一片静谧，与方才宴会厅的喧嚣恍如隔世。
车子平稳地驶出酒店，汇入都市璀璨的车流。窗外的霓虹灯光飞速掠过，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顾晏舟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看不出喜怒。
苏晚则侧头望着窗外，心情复杂。今晚这场庆功宴，如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她，在无意间，似乎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并且……用一种她未曾预料的方式，赢得了阶段性胜利。
只是，这场胜利的背后，是她与顾晏舟之间，那层本就模糊的界限，变得更加混沌不清。
离场的姿态完美无瑕，但回归“家”的这条路，却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而莫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