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丝绒,温柔地笼罩住下溪村。
林家新盖的小洋楼里,灯火通明,将一家人的身影投射在窗户上,显得格外温馨。
电话挂断的“嘟嘟”声还在耳边回响,林小燕握着听筒,激动得脸颊泛红,像熟透了的苹果。
“冒烟,你听到了吗?孙老板他急了!他明天就要亲自过来!”她压低声音,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兴奋。
林冒烟正坐在小板凳上,小腿晃悠着,手里捧着一本画满了各种植物图谱的旧书。她抬起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闪着一丝狡黠的光。
“小姑,别激动。鱼儿咬钩了,但怎么把它稳稳地钓上岸,才是真本事。”她奶声奶气地说着,话里的沉稳却与年龄极不相符。
周玉兰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草莓从厨房出来,听到孙女的话,忍不住乐了。“你个小人精,还钓鱼呢!我看那孙老板,早晚要被你给钓得倾家荡产。”
话是这么说,她脸上却满是骄傲。
她将最大最红的一颗草莓塞进林冒烟嘴里,甜腻的汁水瞬间在小小的口腔里爆开。
林远山坐在一旁,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看不真切,但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暴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小燕,冒烟说得对。这生意场上的事,越是到关键时候,越要沉得住气。”他缓缓开口,一锤定音。
林小燕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她走到林冒烟身边坐下,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
“冒烟,那明天我该怎么跟他谈?你再给我交个底。”
林冒烟将嘴里的草莓咽下,小手一摊,老气横秋地分析起来:“孙老板是生意人,他看中的是咱们香肠能给迎客来带来多大的好处。他这次来,肯定是想把货源给垄断了。”
“他想垄断,咱们偏不能让他轻易得手。”
“明天,你就抓住三点。”林冒烟伸出三根肉乎乎的手指头。
“第一,哭穷。你就说咱们厂子刚开,产量跟不上,这点香肠,连县里专卖店都不够卖的,更别提还有县政府招待所的政治任务。”
“第二,抬高身价。你要让他明白,我们的香肠不是普通的香肠,它是福娃牌的脸面,是罗总农艺师都盖章认证的高科技产品。想买?可以,但得拿出诚意。”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冒烟的眼神变得格外明亮,“我们要的不是一个简单的买家,而是一个能帮我们吆喝的宣传员。他的饭店,就是我们最好的广告牌。”
林小燕听得连连点头,将侄女的话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
她感觉自己的思路,一下子就清晰了。
第二天,日头刚升起没多久。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就“嗡嗡”地开进了下溪村。这车在村里可是稀罕物,立刻引来了不少村民的围观。
车门打开,孙有福那圆滚滚的身子,略显笨拙地从车里钻了出来。他今天特地换上了一身新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但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还是暴露了他的焦急。
他从后备箱里拎出大包小包的礼品,有高档烟酒,还有给孩子买的进口糖果。
林建国和林小燕早已等在门口。
“哎哟,孙老板,您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太客气了!”林建国憨厚地笑着,上前就要接东西。
“应该的,应该的!”孙有福满脸堆笑,态度比上次在饭店里还要热情百倍。“林老哥,小燕总,我这是来给老爷子和老太太问好来了!”
进了院子,孙有福的目光立刻被坐落在村东头的那座崭新的加工厂吸引了。厂房虽然不大,但规划得整整齐齐,白墙蓝顶,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气派。
工人们进进出出,一片繁忙景象。
这让他心里更加笃定,这林家,这福娃牌,未来不可限量!
客厅里,林远山和周玉兰已经泡好了茶。
一番寒暄过后,孙有福终于忍不住切入了正题。
“小燕总啊,”他搓着手,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我昨天晚上想了一宿,翻来覆去睡不着。你们那个香肠,可真是把我的魂儿都勾走了。”
林小燕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她按照林冒烟教的,不急不缓地开口:“孙老板过奖了。就是自家琢磨出来的小东西,上不了什么大台面。”
“哎,小燕总你可太谦虚了!”孙有福急了,“这哪里是小东西?这是能改变咱们麓山县餐饮格局的宝贝啊!”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恳切起来:“不瞒您说,我这次来,就是想跟您谈谈这香肠的供货问题。您开个价,第一批货,不管有多少我全要了!”
林小燕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孙老板,这……真不是我不给您面子。您看,我们这厂子也是刚投产,第一批总共也就做出来几百斤。”
“县城里的专卖店每天等着要货,门口排的队都快到街尾了。还有县政府那边,何县长亲自打了招呼,让我们优先供应招待所。您说,我这……实在是匀不出来啊。”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却说得孙有福心里“咯噔”一下。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香肠成了香饽饽,连县政府都盯上了,他一个开饭店的,拿什么跟人家争?
“小燕总,您看这样行不行?”孙有福一咬牙,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林小燕面前。“价格,我们迎客来在你们零售价的基础上,再加两成!这算是我的诚意!”
加两成!
连一旁的周玉兰都倒吸一口凉气。
福娃牌香肠的零售价本就高得离谱,再加两成,那简直是天价了!
林小燕的心也“砰砰”直跳,但她想起侄女的叮嘱,强压下激动,没有去看那个信封。
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孙老板,这不是钱的事。”
林小燕看着他,缓缓说出了林冒烟昨晚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不仅要签供货合同,还要签一份品牌共建协议。从今天起,你们迎客来,就是我们福娃牌在红旗镇餐饮渠道的唯一指定合作伙伴。你们的菜单上,必须专门开辟一个福娃系列,主推我们的产品。你们的店里,也要挂上我们福娃的品牌故事……”
孙有福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他明白了!
这林家的小姑娘,要的不仅仅是卖货,她是要把自己的饭店变成福娃牌的活广告!
这哪里是条件?
这分明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孙有福拍着大腿,语句坚定。
林小燕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当天下午,一份远超孙有福预期的、详细周密的供货及品牌合作协议,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看着合同上那些关于品质、配送、推广的条款,孙有福非但没有觉得苛刻,反而更加心安。
他大笔一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第一笔来自餐饮渠道的大订单,这第一份品牌合作协议,被他牢牢地抢到了手中。
“孙老板抢订头香”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麓山县的商圈里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