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不败立于马车残骸之上，破碎的暗红斗篷碎片如同凋零的血色花瓣，在肃杀的晚风中打着旋儿飘落。
左臂与右腿外侧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鲜血浸染了华贵的大红锦袍，留下刺目的深痕。
他幽深的眸光扫过前方那对并肩而立的华山夫妇，心头首次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他万万没有料到，岳不群竟强悍至此！那最后玉石俱焚的“紫霞漫天”，其威势之盛，毁灭之力之强，远非寻常绝顶高手所能企及。
即便是少林寺那坐枯禅几十年的老僧，或是武当山上仅存的那个老道，若论单打独斗，恐怕也未必能在这位华山掌门手下讨得便宜！
更令他暗自心惊的是体内真气的状况。
葵花真气浩荡磅礴，此刻竟已耗去近五成！五成！这绝非一个寻常的损耗数字。
但凡稍有底蕴传承的门派，无论大小，其核心弟子都必然被告知一个铁律——内功耗损一旦越过五成界限，便是踏入了真正搏命的领域！
再往下，每一分真气的流逝，都意味着生机的消减，意味着孤注一掷的绝境！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飞速扫过全场。
挡在岳不群身前、横剑怒目的宁中则，气息悠长，眼神坚定，周身剑意含而不露，显然神完气足，正处于巅峰状态！
她方才那招“落英缤纷”，剑势绵密，寒意刺骨，单论其瞬间爆发出的威胁，竟似乎不弱于她丈夫岳不群多少！
而岳不群本人，虽拄剑而立，强行支撑，但面色苍白如纸，气息紊乱粗重，显然刚才那最后一剑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损耗巨大，此刻不过是强弩之末。
余光瞥向更远处。
那个驱车的华山弟子王景，气息沉稳，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也是个踏入一流境界的好手。
至于躲在土坡后面探头探脑的令狐冲等三个小子，气息尚弱，还不值得他东方不败多看一眼。
麻烦了……东方不败心中念头急转。
莲弟武功虽也踏入一流，但比那个华山王景，恐怕还要稍逊半筹。
再加上这个深浅难测、状态完好的宁中则……若她铁了心要护住岳不群，与我拼命……他心中迅速权衡着。
强杀岳不群固然能解一时之气，但代价恐怕是自己也要付出重伤的代价。
此地终究不是黑木崖，一旦重伤，难保不会引来其他觊觎的豺狼虎豹。
为一个力竭的岳不群，不值得冒此大险。
念头既定，东方不败脸上那丝凝重瞬间敛去，重新挂上那副睥睨天下、漫不经心的神情。
他随意地掸了掸沾上尘土的衣袖，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不过是拂去了一粒微尘。
罢了！他声音平淡，带着一丝意兴阑珊的慵懒，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官道上：今日兴致已尽。
岳不群，宁女侠，咱们……来日再战吧。
话音未落，他足尖轻点，身形已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红云，飘然落向那辆尚算完好的红色马车。
东方教主且慢！岳不群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虚弱感，声音虽有些沙哑，却异常郑重地响起。
他深知，让东方不败拍拍屁股走了，无异于放虎归山！这魔头行事向来随心所欲，今日兴致尽了说走，明日兴致来了，说不定半夜就摸上华山！
华山派上下，难道要日夜提防，永无宁日？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种悬在头顶的利剑，必须有个了断！
心念电转间，岳不群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望向那即将踏入车厢的红色身影：教主神功盖世，威震寰宇！岳某自知，以如今修为，短时之内仍非教主敌手！
然，武无止境！岳某斗胆，欲与教主定下五年之约！五年之后，你我二人，择一清净之地，放手一战！此战，既决高下，亦……决生死！不知教主可敢应否？
正要踏入车厢的东方不败身形猛地一顿！他缓缓转过身，那张俊美妖异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错愕，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
哈哈哈！好！好一个华山岳不群！好一个君子剑！笑声中充满了意外和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五年？好！本座就应下你这五年之约！五年之后，既决高下，亦决生死！时间既然是你定的，那么地点，便交由本座来定！届时，本座自会传信于你！哈哈哈哈哈！
笑声未绝，他已飘然进入车厢。
那驾车的英俊青年莲弟早已会意，立刻扬鞭催马。
四匹汗血宝马长嘶一声，拉着那辆残破却依旧显眼的红色马车，卷起一路烟尘，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疾驰而去，只留下那恣意狂放的笑声在空旷的官道上久久回荡。
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直到那抹刺目的红色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外，岳不群一直紧绷如弓弦的神经才骤然松弛。
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水，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猛地一软，就要向前扑倒！
师兄！一直全神戒备的宁中则惊呼一声，如同乳燕投林般瞬间扑至，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扶住岳不群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焦急与心疼：师兄！你怎么样？！别吓我！
岳不群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靠在宁中则身上，他艰难地喘息着，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虚弱得如同蚊蚋：放…放心，师妹……只是……脱力……有些狠了……调息……调息一会儿……就……就好……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暗红的血沫。
王景！快！快把马车赶过来！宁中则朝着远处土坡厉声喊道。
王景早已挣扎着爬起，闻言立刻强忍着气血翻腾的不适，跌跌撞撞地冲向停在路旁的华山派马车。
他迅速解开缰绳，驱赶着马车冲到近前。
宁中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岳不群，艰难地将他送入温暖的车厢内，安置在柔软的锦垫上。
令狐冲、二牛、风笑三人也强撑着围拢过来，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中充满了后怕与对师父的担忧。
在宁中则的示意下，三人打起精神，护卫在马车周围。
车轮碾过破碎的青石官道，发出沉闷的声响。
华山一行，带着满身的疲惫与尚未散尽的硝烟气息，沉默而迅速地踏上了返回华山的归途。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烙印在这片被剑气犁得千疮百孔的土地上。
……
十日光阴，弹指而过。
华山，云台峰顶，松涛阵阵。
经过整整十日的静心调养与药石辅助，岳不群盘膝坐于静室之中，周身缭绕的紫霞真气已由最初的稀薄黯淡，重新变得凝练浑厚，如同氤氲的紫色云霞，在他身周缓缓流淌、翻腾。
原本苍白的面色恢复了红润，深陷的眼窝也重新焕发出神采奕奕的光泽。
更令他惊喜的是，经过与东方不败那场倾尽全力的巅峰之战，体内原本坚若磐石的“紫霞神功”瓶颈，竟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松动迹象！
那层无形的壁障，仿佛在生死边缘的巨大压力下，被硬生生震开了丝丝缕缕的缝隙，通往更高境界的道路，已隐隐可见一缕微光。
然而，岳不群并未急于立刻冲击那诱人的关口。
他深知，突破之事，关乎根基，急不得。
在这之前，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妥善安排。
他首先来到了后山思过崖畔，那座清幽简陋的石屋前。
风清扬正抱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极，斜倚在崖边一块大石上，望着云海出神。
风师叔。岳不群恭敬行礼，随即从怀中取出三本薄薄的、却散发着古朴气息的手抄册子，双手奉上：此物，还请师叔代为保管，并斟酌传授于合适的弟子。
风清扬懒洋洋地接过册子，目光随意一扫封面上的字迹——《九阳神功》、《胡青牛医经》、《王难姑毒经》。
他那双原本带着几分浑浊的老眼，瞬间闪过一丝精芒！
哦？竟是此等奇书？风清扬翻动着书页，脸上罕见地露出了讶异之色。
当岳不群简略讲述了令狐冲三人如何误打误撞进入昆仑山腹地、发现明教密藏、最终获得这三本秘籍的经过后，风清扬更是啧啧称奇：这三个小子，倒真是撞了大运！
然而，当岳不群紧接着说出与东方不败定下“五年之约，既决高下，亦决生死”时，风清扬翻动书页的手指猛地一顿！
他豁然抬头，两道如同实质剑锋般的目光直刺岳不群，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五年？风清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怒和担忧：岳小子！你脑袋是被紫霞真气烧糊涂了不成？！武功刚刚踏入绝顶，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飘了？！好端端的，跟那天下第一的魔头玩什么生死决斗？！幼稚！简直是愚不可及！他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手中的册子差点被他捏碎。
岳不群面对这位师叔劈头盖脸的责骂，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嘿嘿一笑，脸上带着几分无奈，眼神却异常坚定：风师叔息怒。
当时那种情形，我身后站着的，是我妻子、是我女儿、是我视若己出的弟子们！您说，我岳不群，能退吗？我敢退吗？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自嘲：说真的，最后拼尽全力，也只是勉强逼退他，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弟子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点丢人呢！
你……风清扬被他这番“歪理”噎得一时语塞，看着他脸上那疲惫却坚毅的神情，满腔的怒火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
他烦躁地挥了挥宽大的袖子，像赶苍蝇似的：滚滚滚！看着你就来气！赶紧找地方闭关去！省得在这里碍老夫的眼！
是，弟子告退。岳不群恭敬地再次行礼，转身便走，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就在他即将踏出小院门槛的刹那，身后传来风清扬那苍老却异常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然的声音，幽幽地飘了过来：五年……哼！老夫这把老骨头，在思过崖也快躺得生锈了。
到时候……老夫就陪你走一趟吧。
岳不群的脚步猛地一顿！挺拔的背影在门口的阳光中凝固了一瞬。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接话，只是那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了一下。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抬起脚，坚定地跨出了门槛，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道之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涌上心头，冲散了那沉甸甸的压力。
……
华山剑气冲霄堂。
古朴肃穆的大堂内，檀香袅袅。
岳不群端坐于主位之上，身着崭新的深青色掌门道袍，面色沉静，目光深邃，周身气息圆融内敛，再无十日前的虚弱之态，反而隐隐透着一股破而后立、更上层楼的威严。
宁中则一袭素雅青衣，坐在他身旁的侧座，眉宇间英气不减，眼神沉静如水。
王景作为外门总管，坐在下首客位。
而令狐冲、二牛、风笑三人，则恭敬地垂手肃立在大堂中央，脸上带着激动与期待。
此次江湖之行，你们三人随为师出生入死，历经波折，总体表现……尚可。
岳不群的目光缓缓扫过三名弟子，声音沉稳有力：二牛手刃仇敌，了却心结，此乃其一；更寻得《九阳神功》等旷世奇书，带回华山，此乃大功！功莫大焉！我华山派，向来赏罚分明。
有功不赏，何以服众？何以励后来者？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故此，为师决定！《九阳神功》全本共四册，稍后你们便去后山思过崖，寻你们风师叔祖，领取第一册先行修习！此为内功根基，务必修习精纯，循序渐进，切不可贪功冒进！其次，自今日起，华山派所有高深剑法、内功秘籍，除个别需特殊资质或掌门亲传的绝密外，尽皆向尔等三人开放！你们可自行选择参研！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令狐冲、刘二牛、风笑三人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幸福和激动瞬间冲上头顶！开放所有高深秘籍！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从此拥有了通向武学更高殿堂的钥匙！
三人激动得浑身发抖，毫不犹豫地“噗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砖上，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弟子……弟子叩谢师父恩典！！！
岳不群微微抬手，一股柔和的紫霞真气涌出，隔空将三人轻轻托起：都起来吧。
你们是为师亲传弟子，更是为华山立下大功之人，此乃你们应得之赏，不必行此大礼。
三人起身，脸上依旧残留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互相交换着兴奋的眼神。
师父，令狐冲第一个开口，脸上带着兴奋过后的茫然和一丝苦恼：咱们华山武学浩如烟海，剑法、内功、拳掌、轻功……琳琅满目，弟子……弟子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了？还请师父指点迷津！二牛和风笑也连忙点头附和，一脸渴求地望着岳不群。
岳不群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确实，骤然面对一座武学宝库，年轻人难免眼花缭乱，不知所措。
嗯，此事倒也不难。岳不群捋了捋颌下短须，从容道：华山派所有武学典籍的正本与副本，皆由你们风极叔祖在思过崖妥善保管、整理。
你们三人如今内力修为，距离真正的一流境界，也只差临门一脚。
当此之时，眼界与见识尤为重要。
为师之意，你们不必急于选定某一门武功埋头苦修，当先至思过崖，在风师叔祖处，尽阅我华山武学精要！多看！多学！多想！博采众长，融会贯通！唯有如此，方能明悟自身所长所短，最终……走出属于你们自己的武学道路！这才是真正的登堂入室之道！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点醒了三人。
令狐冲眼中迷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灼热的求知光芒：弟子明白了！多谢师父指点！
去吧。岳不群挥了挥手。
三人再次恭敬行礼，强压着内心的激动，脚步轻快地退出了正气堂，朝着后山思过崖的方向飞奔而去，仿佛前方有着无尽的宝藏等待着他们发掘。
待弟子们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岳极群的目光转向了下首的王景。
王景立刻起身，躬身抱拳：掌门师兄有何吩咐？王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岳不群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太师椅光滑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沉吟片刻后道：王师弟，即刻飞鸽传书，命董飞结束外务，速速返回华山。
遵命！王景应道，随即又试探地问：师兄召董师弟回来，可是有要务安排？
嗯。岳不群点点头，董师弟归来后，命他接替你之前外门总管的职责，负责外门弟子日常管理及基础武学教导。
你……我另有重任。
王景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掌门师兄的深意。
这是要将他调回核心，集中力量应对五年之约！他肃然抱拳：师弟明白！这便去安排！见岳不群再无其他吩咐，王景会意，再次躬身行礼后，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正气堂，去执行命令。
偌大剑气冲霄堂，此刻只剩下岳不群与宁中则二人。
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岳不群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宁中则却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岳不群面前。
她俏脸紧绷，眼神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抢先开口道：师兄！你不必多言！今日任你说破天去，五年之后，我也必定要与你一同前往！去面对那东方不败！你若敢撇下我独自赴约……她咬了咬下唇，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那眼神中的坚定与威胁，已胜过千言万语。
岳不群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美丽、此刻却写满倔强的脸庞，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到宁中则面前。
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她清澈的眼眸，然后，在宁中则惊愕的目光中，他微微低下头，带着无限怜惜与郑重，轻轻地、轻轻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瞬间击溃了宁中则刻意维持的严肃。
她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被亲吻的额头瞬间蔓延至全身，俏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如同熟透的蜜桃。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有些手足无措，又羞又恼地嗔道：师…师兄！你…你这是做什么！都…都老夫老妻了，孩子们都那么大了……
岳不群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娇羞模样，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而畅快，仿佛驱散了所有阴霾。
他伸出手，温柔而坚定地握住宁中则有些微凉的手。
好！好！都依师妹所言！岳不群眼中闪烁着温暖而自信的光芒，五年之后，我们夫妻二人，便再上黑木崖，共战那东方不败！依旧是我先打头阵，师妹为我掠阵！我就不信了，他东方不败孤家寡人一个，武功再高，还能敌得过我华山岳不群与宁中则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哈哈哈！
他畅快的大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正气堂中，充满了豪情与无惧。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不败的战衣。
有如此贤妻生死相随，共赴艰险，夫复何求？这五年之约，不再是沉重的枷锁，而是夫妻同心、砥砺前行的崭新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