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抬起眼,深深地望进林郁那双清澈而专注的黑眸里,千言万语在喉头滚动,最终化作一声低沉而郑重的:
“……谢谢你,林郁。”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矫情的感慨,仅仅五个字,却已经承载了他此刻全部的心绪。
林郁似乎看懂了他眼中未尽的言语,只是微微弯了弯唇角,不再说话。毕竟有些默契,早已无需言语来赘述,何况是他们这样的关系。
高奕枫看着灯光下林郁那张精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的脸庞,心头那股暖意愈发汹涌,他不由自主地莞尔一笑,声音比平时更加柔和。
“林郁,和你相处了这么多年,我发现啊,你可真够温柔的。”他顿了顿,像是在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就像……冬日的暖阳一样,让人全身都感觉暖洋洋的呢。”
他知道,林郁平日里虽然总是一副清冷疏离、对周遭不甚在意的模样,仿佛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壳,但对待被他认可的朋友,内里却始终保有一份难得的细致与温柔。
听着高奕枫对自己的评价,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带着感激与暖意的笑容,林郁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混合着酸涩与甜蜜的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强忍下上前“怒搓狗头”、破坏这气氛的冲动,微微侧过脸,用着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带着些许无奈和更多宠溺的音量,轻轻地支吾了一声:
“笨蛋……”
实际上,他心知肚明,这并非出自他对他人惯常的、有距离的温和。
这份近乎无条件的支持与理解,这种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的柔软心肠,是独独针对高奕枫一人的……“留恋”。
这种程度的柔情,以及当下这个会因对方一句话就心绪起伏、会忍不住想要靠近的自己,是唯独在高奕枫一人面前,才会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的特定形态。
不过,高奕枫似乎并未察觉林郁内心这翻江倒海般的波澜,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扫过被放在一旁的那套黑色衣袍和油纸伞,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却多了一丝决意。
“也好,既然如此……那我今晚,就得故地重游一番了。”
说罢,他不再犹豫,起身拿起那套象征着“过往”的衣物,径直走向了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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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洗手间的门被推开。再次出现在客厅的高奕枫,已然换上了那一身中式古风的黑色长袍。
宽大的袍袖与衣摆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胸襟与衣袖处,暗红色的彼岸花刺绣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神秘与妖异。
他头上戴着一顶同色系的头笠,帽檐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了他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与紧抿的唇。
至于那把沉重的黑色油纸伞,此刻正稳稳地背在他的身后,与他这身装扮奇异地融合,仿佛他本就是从某个古老画卷中走出来的人物,颇有古风韵味。
“林郁,我出门散散心。”高奕枫的声音从头笠下传来,却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
林郁看着他这身打扮,心脏莫名一紧,仿佛透过这身衣物看到了高奕枫某个他不曾完全了解的、沉重而孤寂的侧面。
他压下心中的异样,点了点头,轻声嘱咐:“嗯,记得早点回来。毕竟明天还要上学嘛。”
“好,我知道了。”高奕枫轻笑出声,应了一声后便不再多言,转身推开宅门,修长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门外浓郁的夜色之中,仿佛被那无尽的黑暗悄然吞噬。
听着门扉合拢的轻响,看着门缝外那片吞噬了高奕枫身影的漆黑,林郁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皂角清冽与阳光气息的味道。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脚趾,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不久前被对方抓住脚踝挠痒时,从对方掌心中传来的、令人心悸的体温。
下一秒,他像是终于承受不住内心汹涌的情绪似的,猛地转身,几步扑倒在那张宽大的布艺沙发上,脚上的拖鞋随意地甩飞出去,两只洁白的小脚丫晃得飞快,又将早已羞得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了正瘫着肚皮打盹的大橘那柔软而温暖的绒毛里。
“呜(っ?????w?????)~~”他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羞窘的呜咽,在大橘那毛茸茸的肚子上蹭了蹭,仿佛这样就能驱散脸上那惊人的热意。
他闷闷地,用着只有自己和大橘能听到的音量轻语着。
“高奕枫……你可真是个固执的木头……”
然而,这句抱怨般的低语中,却掺杂着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辨析的复杂情愫。有无奈,有心疼,或许……还有一丝隐秘的庆幸。
庆幸的是,高奕枫这块“木头”在某些方面实在是迟钝。
毕竟,在他眼中,自己心底这份被小心翼翼掩藏、不为世俗所接受的情感,或许……就这样维持着单方面的状态,才是最好的结局。
至少,不会破坏眼下这对自己而言无比渴求、依恋,却又来之不易的平静与亲密。
他在大橘柔软温暖的肚皮上趴了好一会儿,直到脸上的热度稍稍褪去,才缓缓抬起头来。
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眸中仿佛还带着一丝水汽,他伸手拿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指尖轻触,屏幕亮起。
手机屏保赫然是一张照片——照片上,高大挺拔的高奕枫正靠在一个稍显单薄的肩膀上沉睡着。
看角度,是林郁自己拍的。
照片中的高奕枫闭着眼,平日里那略带凌厉的眉眼完全舒展开来,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高挺,唇色浅淡,看起来异常乖巧、恬静。那身将近一米九的的体格所带来的天然压迫感,在沉睡中消失殆尽,整个人放松得像一只收敛了所有爪牙、安心休憩的大型猫科动物,甚至……透着一种与他平日形象截然不同的、毫无防备的“可爱”。
林郁静静地注视着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屏幕上高奕枫沉睡的侧脸,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那笑容中,甚至夹杂了一丝与他平日里努力维持的清冷人设极不相符的、带着点傻气的满足。
而被当作临时抱枕的大橘,则是在林郁扑过来时就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喉咙里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呼噜声。
它那双金色的猫瞳斜睨着把脸埋在自己肚皮上、一会儿抱怨一会儿傻笑的两脚兽,眼神里清晰地传达着“这两脚兽玩什么呢,这么开心,本喵不理解,但也懒得管……”的高傲与无奈神态,最终只是甩了甩粗大的尾巴,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自己的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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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高奕枫并未携带手机,但他也并不关心时间的流逝,仅仅只是沿着青竹涧外熟悉又陌生的小径,不紧不慢地走着。夜风拂过他黑色的袍角与头笠下的垂纱,带来山林间特有的草木清香与凉意。
他抬起头,望向天际。今夜云层稀薄,一轮皎洁的弯月高悬于墨蓝色的天幕之上,清辉遍洒,为静谧的穗织町笼罩上一层朦胧而温柔的银纱。
“诗人有云:‘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低声喃喃,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爸妈、姐姐、雅婷他们……或许也在某个地方,看着这同一轮月亮吧。”
想到远方的家人们,他冷硬的心肠也不由得柔软了几分。
即便相隔遥远,无法团聚,但能共赏这同一片月色,感受着同一种清辉的抚慰,又何尝不是一种跨越空间的距离,维系着亲情纽带的美好方式呢?
思绪飘散间,他的脚步并未停歇。不知不觉,他已穿过町落,来到了穗织后山脚下。周围愈发寂静,只有夜虫的鸣叫与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他停下脚步,反手将背上的油纸伞取了下来。握着这沉甸甸的物什,他的眼神微凝,四下无人,唯有月光与竹影相伴。
他手指在伞柄处一个不起眼的机括上轻轻一旋,随即右手握住伞柄末端,手腕发力,顺势一拉——
“铿!”
一声轻微却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月光下,一道寒光自伞柄中骤然弹出。
那赫然是一柄剑,剑身长约三尺,但与寻常宝剑不同的是,此剑剑身更为细长狭窄,线条流畅如秋水,刃口在月光下流动着森然寒气,显然是已经开锋的利器。冰冷的剑脊之上,靠近护手处,两个古朴的篆字被精心雕刻其上——时雨。
“时雨……”高奕枫低声念出这两个字,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刻字,眼神复杂难辨。
时雨,顾名思义,及时之雨,润物无声。
这曾是他师父吴龙瀚对他的期许,希望他的武道不仅能如雷霆般摧枯拉朽,更能如春雨般滋养守护,于无声处彰显力量。
这二字,既是对他天赋的肯定,也曾是对他一度偏离正道、只知破坏与征服的警醒与鞭策。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手腕轻抖,随意地挽了几个剑花。细长的剑身在空气中划出几道凌厉而优美的银色弧线,破空声细微却尖锐,显示出剑身极佳的韧性与他本人丝毫未因长久未用而生疏的精妙掌控。
随意舞动几下,确认手感依旧后,他手腕一振,只听“锵”的一声清吟,那细长的剑身便精准地滑回伞柄之中,严丝合缝,再次变回那把看似古朴沉重的油纸伞。
方才舞剑的瞬间,月光清晰地映射在冰冷的剑锋之上,闪烁出令人心悸的寒芒。那光芒,仿佛也映亮了他心底某个一直被刻意忽略的角落。
他知道,无论自己内心如何否定、如何回避那段充斥着偏执与力量的迷惘岁月,这一次,师父寄来此物,便是明确地告诉他——是时候去直面了。
他撑开了那把黑色的油纸伞。
巨大的伞面仿佛一片移动的阴影,不仅遮住了头顶洒落的清冷月光,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屏障,将他整个人的气息与身形都悄然掩盖,更好地融入了周围的黑暗之中。
他不再停留,撑着伞,迈开步伐,静静地沿着山道继续前行。
脚下的路蜿蜒向上,隐入竹林深处,不知通往何方,更不知终点在何处。但他目光平静,脚步沉稳。前方的未知与黑暗,并不能阻碍他此刻前进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