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
乌狼部的头人们聚在狼主府,眉头锁得死紧。
西兀朝廷的调兵令就摊在面前,要征调各部兵马,合击东兀。
这明摆着是驱狼吞虎,拿他们乌狼部的儿郎去舔刀头,胜了,是西兀皇帝的功;败了,乌狼部的血脉就得断送大半。
大长老捻着胡须,沉吟道:
“硬抗是死路一条,那皇帝心狠手辣,正愁没由头收拾我们。
把家底全交了,也是死路一条。
眼下,唯有‘表忠’二字,可作周旋。”
众人忙问如何“表忠”。
大长老道:
“第一,钱粮马匹,要比朝廷要的数目,再加三成,主动献上!
奏报上要写得恳切,就说我乌狼部感念皇恩,倾尽所有报效朝廷,让朝廷上下皆知我部之‘忠’。”
第二,兵马,也要出,但不能是精壮。
专挑那老弱病残,凑个数目,由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领着去。
奏报上要言明,我部精锐已悉数编入前次征调,如今只剩这些老弱守土,今闻天兵讨逆,不敢藏私,愿全部献与陛下,唯盼能在后方运粮押械,以尽绵薄之力。
这般做派,皇帝看了,既拿了我部的钱粮,又见我部确实‘虚弱不堪大用’,反而会暂时安心,觉得我们已无獠牙,不足为虑。
我们如此忠心报国,只求安排我部人马押送粮草,这点要求不过分,西兀帝十有八九会答应。
第三,也是最要紧的,派去押送粮草的人,要机灵。
一路上,慢行,缓走,多遇‘山洪’、‘泥沼’,总之,就是误期。
同时,让我们藏在东兀的暗线,把西兀军的虚实,悄悄递过去。
这仗,若西兀胜了,我们只是误期,罪不至死;若东兀胜了,我们这份‘暗助’,便是将来的投名状。
如此,钱粮买得一时平安,羸兵暂消皇帝疑心,暗中手脚,为我部留一条后路。
眼下风波恶,唯有这般伏低做小,方能于虎口下,求一线生机。”
众头人听罢,皆叹此计老成谋国,虽委屈,却是唯一可行之道了。
遂依计而行。
布芙听明白了,乌狼部先是用钱,用马买了个暂时消停,再用一个“托”字与西兀帝周旋,在周旋的过程中怕有闪失,就把乌木长川送她那去了。
一旦西兀与东兀大军交兵,西兀帝不吃他们“托”的那套,那时乌狼部又将如何呢?
算了,自己眼前的棘手事还没处理好,还替人家操心,他乌木兮的脑子比她好用,且让他自己琢磨应对之法吧。
“大长老的儿子叫什么?”
布芙寻思着,若救回萧染,万一两军交战,让萧染对乌狼部的族人手下留些情分。
“熊大力。”
“嗯,知道了,走了。”
“驾!”
布芙领着乌医老祖头也不回的走了。
乌木兮:“……”
他还想嘱咐她注意安全,别再伤到自己;还想问两句他儿子乌木长川;还想交待她离她那个大哥远点,离萧染也远点;还想问问忠勇伯当的好不好玩,还想问下次回家啥时候……
着急忙慌来,着急忙慌走,都不容好好说个话。
从天黑跑到天亮,又从天亮跑到天黑,到了漠阳城下。
安置好马匹,布芙琢磨怎么带乌医老祖进城。
就见乌医老祖掏出一块令牌,然后开始拾掇自己,把自己往行医高手的样子打扮,瞥了布芙一眼,嫌弃道:
“你这大个子,一点都不像我的药童,带不进去,你自己想辙吧!
当年我师傅给西兀皇族治病,为了进出方便,给发了一块皇宫的令牌,没往回收,之前在西兀进城好用,估摸着进这个城也能进。”
正愁怎么进城呢,人家自己就想招了,真是瞌睡送枕头。
人还是得有本事,越有本事,越能遇到有本事的人,越能遇到好机缘。
瞧瞧乌医老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一明一暗,两人顺利进城。
百草堂。
兄弟们见布芙顺利带回乌医老祖,如何高兴和心疼暂且不表,只说萧染的伤情。
内室烛火摇曳,药气与血腥味混在一处,沉得压人。
乌医老祖立在榻前,修长的手指悬在萧染胸膛上方,隔空缓缓拂过。
那具身躯已不能算是个“人”,更像是一摊被撕烂又胡乱拼凑起来的肉。
伤口溃烂的恶臭混着污水的沤味,直冲口鼻。
“好狠的人,下如此重手!这口气能挺到现在,他比那下手的人更狠。”
乌医老祖叹了一句,眼底却无波无澜,只凝着一团冷火。
脸上的那份从容镇定,丝毫不像他这个年纪能有的。
“污水入脉,毒脓攻心,寻常人早就进棺材了,罢了,既有机缘,老夫便与阎王抢一回人。”
布芙:你好像还没我大呢,叫个“老祖”还真当自己是老头呢,还“老夫”?
嗤!
姑奶奶我是不是可以自称“老娘”,不好听,要不“老奶”?“老祖奶”?
算了,还是“老子”顺耳。
乌医老祖猛地扭头,对身旁那三个观摩的医者喝道:“镇魂汤!吊住他最后一口气!”
三个医者均是一愣,什么“镇魂汤”?他们不会配啊。
乌医老祖也反应过来,他没带自己的药童,那“镇魂汤”是乌医秘制,那三个医者不知配方,如何熬制?
迅速的说了几味药材的名字和剂量,吩咐速去熬药,又嘱咐三个医者,这味镇魂汤,要视患者的情况调整剂量,并非千篇一律。
三个医者欣喜过望,这可是乌医秘方,就这样传给他们了?还是乌医老祖亲自指点!
大幸啊!赶快把乌医老祖的药方和嘱咐牢牢记在心里,等忙完之后,还要请教剂量该如何调整。
很快,一碗墨绿汤药即刻被灌入萧染喉间,药性极烈,竟让他尸身般的身子猛地一颤,喉中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
“钩伤腐肉已生毒蛆,刮!”
乌医老祖手持一柄薄如柳叶的银刀,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竟是淬了微量孔雀胆的!
刀尖精准切入琵琶骨下模糊的血洞,刮擦骨骼的沙沙声令人齿酸。
萧染在剧痛中无意识抽搐,却被四人死死按住。
“烙铁!”
一块烧得赤红的铁饼递上。
老祖看也不看,径直摁在那片刚刚刮净、犹自渗着黑血的骨伤上!
“刺啦!”一声。
焦臭的白烟腾起,血肉瞬间焦糊,彻底封死了可能再度溃烂的深口,也烫死了所有看不见的、腐肉深处蠢动的邪毒。
这仅是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