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是吴涯亲自捧过来的。
上次的刀舞她都忘了自己跳了个啥,完全是临场发挥,即兴之作。
她想好了,什么舞不舞的,把她学过的刀法里最漂亮的招数耍一遍,就算刀舞了。
反正见过那一舞的不是死了,就是关禁闭呢,还活着一个乌木兮,算了,不提他,反正在场的没人见过。
布芙深吸一口气,缓声开口:“五军祭歌。”
她是在跟乐队打招呼,也是在提醒在场的武将,这歌他们都会。
布芙提刀在手,一袭红衣玄甲,飒翻全场,人未动,已让人目不转睛。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布芙缓缓清唱,声音质朴无华,没有技巧,但有诚意。
慢慢将刀横在眼前,指弹刀身,一阵刀吟如望月狼嗥,雁翎刀在她手间陡然觉醒,只觉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割破长空,让周遭平地升起一股杀气。
布芙起势就是大招,人刀合一,武的虎虎生风,霸气外漏。
乐师们很快反应过来,配乐无缝衔接,跟着布芙的吟唱管乐齐鸣,或娓娓道来,或扣人心弦。
不抢风头,不炫技艺,恰到好处的为布芙添了三分精彩。
殿中的武将忆起自己血战沙场那一刻,忆起死去的同袍,跟着曲子的节奏拍手击案,与布芙高声同唱。
众人合力,声音骤然升高,震耳欲聋,穿透整个皇宫。
布芙的刀法突然转变,越舞越快,刀刀生风,快到似乎只能看到一道残影。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唱到这一句时,布芙的刀猛地停顿在一个官员面前,刀尖离他眉心不到两寸,刀风揭起他稀稀拉拉的胡须,猛然向后飘动,又瞬间归位,他就是角落里帮腔的那人。
那人惊掉了手中的酒壶,在落地之前,被布芙用刀尖稳稳接住。
布芙挑衅又鄙视的看他一眼,手腕微抬,酒壶倒在刀上,一壶酒一滴不剩,洒满整个刀身,再一翻腕,酒壶又稳稳落在那人桌上。
布芙拖刀而立,刀尖在地砖上划出一个弧线,金石碰撞,火星乍起,点燃刀身上的烈酒,火焰裹着刀,熊熊燃烧。
突如其来的这一下,如同神来之笔,让人惊叹不已。
乐队兴奋的就快坐不住凳子,他们毕生所求,就是这样的时刻。
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演出,他们参与了,是他们配的乐,这辈子可有的吹了,值了。
这一刻,配乐声陡升,鼓点密集起来,配合着布芙的一刀一势,在乐声中添了几分英勇豪迈,又加了一点侠骨柔情。
此时布芙的刀法大气磅礴,气吞山河,刀风化作火影,烈焰护身,火刀过处,仿佛无人能逃,人马难活。
大开大合间,尽显英雄本色。
众人感觉汗毛倒立,有种说不出的震撼,一腔热血沸腾,豪情万丈!
武官最为强烈,全都站起来观看,使出全身力气一同吟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发泄控制不住的激动。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最后一句,布芙转腕收刀,大力一挥,刀身上余下的烈酒,还燃着火焰,全甩到了定南侯桌案上一盘菜里。
刀火灭,盘里火苗起,吓得定南侯起身后退,边退边扫衣摆,生怕引火烧身。
布芙嗤笑一声,“呦,失手了。”
乐声停,唱声停。
布芙握刀抱拳,立在大殿正中,此时此刻,天地间恍若只有这一人一刀的存在。
十几息的工夫,众人才回神,掌声四起。
“杀敌但有雄心在,不忘手中雁翎刀。
仅以此舞祭奠战死的同袍!
他们,背井离乡,以身报国,义无反顾。
他们,头颅虽断,弓剑未丢,斗志犹生。
他们,坚不可摧,英勇永在,浩气长存。”
布芙气沉丹田,每一句都说的都铿锵有力,略一停顿,“纵然身死,忠骨埋土,有这盛世就值了!”
“好!好!好!”殿内齐声高呼。
皇帝此刻比百官更要激动,好舞,好歌,好气魄!
好一个布芙,好一个“有这盛世就值了!”
“这盛世”,“值了”,这是对一代帝王最好的褒奖,皇帝禁不住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好!好!好一个‘有这盛世就值了!’敬战死的英魂!”皇帝举杯,豪迈的干了杯中酒。
“敬战死的英魂!”百官同饮。
皇帝看了一眼布芙,感慨万千,这位女伯爷可不简单,在座的包括他,都小瞧了人家。
让她献舞,她拉着满朝武官跟她一起唱,从她一人跳舞给大家看,变成了大家一起唱歌给大家听,这就谈不上谁给谁难堪了。
收刀那一甩,漂亮!
有胆有谋,有分寸,定南侯想给她下马威,反被她下了威风。
最后那番话,硬是把一支舞的格局定在了祭奠英灵上,日后谁还敢拿“献舞”这个事取笑她。
唱啥歌不好,偏偏选中“五军祭歌”,这是在提醒朕,庆功宴,能来的都是活着的,死了的,别忘了。
“朕,要建一座‘五军英烈庙’,祭奠为大夏战死的英烈,受皇家礼拜,恭百姓香火。工部、户部、兵部、礼部四部同办。”
皇帝思虑过后,突然开口。
武官们激动万分,齐齐跪下,山呼万岁,文官们也不示弱,纷纷跪拜,大呼圣上英明。
百官中有反对的,此时也不敢说话,这样情绪高涨的氛围下,敢提一句反对意见,那就是与整个朝廷的武官作对,不敬战死的英魂,再给你扣上一个不干事就知道叭叭的罪名。
一曲刀舞,让布芙进京第一天就扬名朝野。
这一舞,即化解了定南侯的刁难,又给皇帝和文武百官留了一个拽上天的印象,顺便还让皇帝建了一座“五军英烈庙”。
接下来的宴会无比热闹,百官的兴奋劲还没过,殿内吵嚷的像菜市场。
布芙被无数官员敬酒,夸赞,一开始还记得住人名,后来都记麻了,脸也笑僵了,灌了一肚子果子酿,吃了个水饱。
庆功宴结束已近傍晚,出宫的路上还有官员与布芙寒暄,布芙感到心累。
北焰军一行人,京城有家的回家,没家的去驿站,布芙跟着陆文铮回他的府邸。
布芙骑着二狼,跟在陆文铮身后,左看看右看看。
这就是京都城,比东兀的京都漠阳看着厚重,街道宽,店铺多,房子高,修的也精致。
大夏的比东兀的好,布芙就高兴。
路边摆摊的都在收摊,也不知道都卖什么好东西,明天得找孟浪好好逛逛。
要在京都城呆三个月,回北焰军都得深秋了,给大哥和兄弟们,还有胡志彪刚出生的小儿子,买点东西带回去。
陆文铮突然勒马,不往前走了,遥望前方,布芙顺着陆文铮的视线看过去。
夕阳余晖之下,一个阔气的府邸门口站着一堆人,正翘首以盼。
最前方,正中间,娴静而端庄的站着一美妇人,面容柔美,自带威严。
身着淡雅的衣裙,衣袂飘飘,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抬眼遥望,与陆文铮视线对上时,唇角勾起,浅笑嫣然。
去马疾如飞,看君战胜归。
陆文铮竟然笑了,翻身下马,快步走到美妇人面前,抓住她的手就不放了。
“夫人!”
“侯爷。”
布芙也下马,牵着二狼,慢悠悠走到人堆前,抬头看府门上的匾额,“一品军侯府”。
一堆人栖在宅门口,也没有进去的意思,人家夫妻俩好久不见面,腻歪片刻也正常,那我靠边往后站站?
布芙牵着二狼,一步一步悄悄往后退,此时,陆文铮喊住她:“布芙,你过来。”
布芙傻笑两声上前,拱手行礼:“见过夫人。”
陆文铮给他的夫人介绍着:
“皇上新封的忠勇伯,布芙,我的兵,她的府邸要修缮两三个月,这段时间住咱府上,劳烦夫人安置一下。”
“先恭喜忠勇伯了,早就听过你的大名,住在府里不要客气,有缺了少了的,尽管言语。
陈姑姑,你领忠勇伯在琴栏院安置。”
镇北侯夫人声音温柔,不娇不媚,听上去很舒服。
“不敢,夫人以后叫我阿布就行。”
布芙跟着陈姑姑,穿廊过道,进了一个院子。
天色渐黑,几个丫鬟在屋里忙活着,点灯,打水,上茶,摆点心。
搁到以前,她会觉得不自在,让丫鬟们出去,自己来。
在乌狼城的那段日子,布芙被她那六个婢女精心伺候了两个月,早就习惯了。
丫鬟们忙而不乱,不生出半分声响,布芙无聊的打开窗户,想看看京都城的天慢慢黑下去的样子。
不料两个丫鬟从窗下走过,视线相撞,她们看布芙那一眼里有心虚,布芙心里一提,她们心虚什么?
那眼神她熟悉,是偷东西被抓到时的慌张,是说别人坏话被逮到时的心虚。
布芙转过身,观察屋里的几名丫鬟,她们要么偷看她,要么躲着她,眼神里或多或少都有一点敌意。
敌意?从哪来的?夫人对她有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