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袍右使缓缓地从冰冷的地面上站了起来。
他先是极为恭敬地对着那高坐于玄玉王座之上的、如同神魔般的身影深深地躬身一拜,而后才缓缓地转过身走到了依旧跪坐在地的上官逸身前。
他那双一向充满了慵懒与玩味的桃花眼,此刻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这个仿佛失去了所有灵魂的黑衣青年。
那目光之中有同情,有欣赏,也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闪即逝的惋惜……
“……起来吧。”
他那略带磁性的声音难得地褪去了所有的慵懒,变得有些低沉。
“……交易,已经结束了。”
上官逸的身躯微微地颤动了一下,那双失神的眼眸之中也终于重新凝聚起了一丝焦距。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用那双早已被坚硬地面磨得有些破损的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很慢。
仿佛每动一下都要耗尽全身所有的力气。
那挺拔的脊梁此刻也显得有些佝偻,仿佛背负上了一座连他自己都无法承受的沉重大山。
“……走吧。”紫袍右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吐出了这两个字,便率先转过身朝着来时的那路缓缓地走了回去。
上官逸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脚步虚浮,如同一个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他没有再回头去看那道高坐于王座之上的身影一眼。
因为他知道,从他立下那个血誓的瞬间开始,他与那王座之上的存在便只剩下了最纯粹的、冰冷的、不死不休的交易关系。
两人一前一后重新走在那条刻满了圣教历代教主浮雕的传承之路上。
来时上官逸的心中尚存一丝希望与忐忑。
而此刻他的心中却只剩下了无尽的冰冷与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就在两人即将穿过那片银色光幕,走出这片核心禁地的前一刹那。
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如同雕塑般的魔教教主,那双隐藏在玉雕面具之后、一直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却是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被察觉地……
闪动了一下。
他那搭在王座扶手之上一直随意舒展的苍白手指也不受控制地轻轻地蜷缩了一下,那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那坚硬的玄玉扶手之中。
面具之后那双浩瀚如星空的眼眸就那么隔着遥远的距离,静静地凝视着那道即将消失在光幕之中的孤寂而又落寞的黑色背影。
那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一闪即逝的痛楚。
与一丝更深沉的、隐藏在无尽冰冷之下的期盼。
……
当上官逸再一次踏足于那座充满了杀伐之气的修罗殿时,殿内的景象早已恢复了平静。
那被白虎煞神轰出的恐怖深坑与那遍地的划痕都已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白虎煞神与青蝠法王那两道身影也已消失无踪。
空旷的大殿只有穹顶之上的月光石在散发着清冷的光辉,将他那孤寂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紫袍右使将他送到殿门前便停下了脚步。
“……出了这扇门,便会有人送你离开永夜城。”他那慵懒的语调不知何时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仿佛之前那短暂的沉重都只是一场错觉。
他用那根黑色的长笛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手心,那双桃花眼瞥了一眼身旁这个失魂落魄的青年,嘴角勾起了一抹莫测的弧度。
“……小子,本使倒是有些好奇。”他懒洋洋地问道,“以你的实力和心智,本不该看不出这是一个……必死的局。”
“……为何,还要答应?”
上官逸那空洞的眼神终于缓缓地抬起,落在了他那张俊美妖异的脸上。
许久才用一种沙哑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声音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回道:
“……因为……”
“……我别无选择。”
“……呵。”紫袍右使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
“……人生在世,又有几人能真正地为自己而活?”
他似乎是颇有感触地发出了一声轻叹,然后便不再多言,只是对着殿外随意地挥了挥手。
“……送他下山。”
“……是!”
殿外那一直如同雕塑般侍立着的黑甲卫士立刻躬身应是。
上官逸没有再看他一眼,也没有说任何一句道别的话。
他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迈开了那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下了那冰冷的黑色石阶,走入了那片比之来时还要更加深沉的夜色之中。
看着那道孤寂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广场的尽头,紫袍右使那双慵懒的桃花眼中那抹莫测的笑意才缓缓地敛去。
他缓缓地转过身重新望向了那修罗殿的最深处那条通往禁地的、早已关闭的通道。
他那张俊美妖异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无人能懂的、充满了讥讽与自嘲的复杂神情。
“……将他推入深渊……”
他用一种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地呢喃着。
“……教主啊教主,你这盘棋……下得可真是……”
“……够绝,也够狠。”
……
离开永夜城的路,远比来时要快得多。
没有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杀机,也没有了那些充满了试探的目光。
上官逸在一个面无表情的黑甲卫士的“护送”之下畅通无阻地穿过了那条充满了死亡陷阱的通道,重新回到了那片熟悉的崖坪之上。
那匹神骏非凡的“踏雪乌骓”早已被牵到了崖坪的边缘,正不安地打着响鼻。
黑甲卫士将缰绳递给了他,便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转身离去,消失在了那扇缓缓闭合的巨门之后。
整个天地之间再一次只剩下了上官逸一人。
以及那漫天的、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彻底冻结的昆仑飞雪。
他缓缓地抬起头任由那冰冷的雪花落在自己的脸上。
许久,他才翻身上马。
没有半分的停留,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驾!”
一声嘶哑的、充满了无尽疲惫与压抑的低喝。
那匹通灵的宝马发出一声悲怆的长嘶,四蹄翻飞化作了一道黑色的闪电载着它那早已心如死灰的主人,冲入了那片茫茫的、看不到尽头的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