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了“七号检查点”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浓雾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粘稠致命,反而重新成为了他们孱弱的护身符。队伍沿着与公路相反的方向,在丘陵与荒芜田野的交错地带艰难穿行,每一步都尽可能避开开阔地,借助每一处断墙、每一簇枯树的阴影移动。
体力消耗已近极限。压缩口粮早已吃完,最后几口水分着润过喉咙后,干渴和饥饿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意志。伤口在持续的运动和潮湿环境下发出沉闷的抗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火辣辣的疼痛。沉默的行军中,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偶尔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李莉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软倒在地,幸好旁边的刘媛媛及时扶住她。两个女孩互相支撑着,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都有些涣散。
“凡哥……歇……歇一会儿吧……”张浩的声音嘶哑,拄着撬棍,胸膛剧烈起伏。
陈凡自己也到了强弩之末,肋下的刺痛一阵阵袭来,眼前甚至开始发黑。他环顾四周,雾气依旧,但前方不远处,一片黑黢黢的、比之前所见都要庞大的建筑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
像是一个小型的废弃工厂,或者……某个单位的旧址?有围墙,有不止一栋楼房。
有建筑,就意味着可能有更好的藏身之处,也可能有未知的危险。但此刻,休息的需求压倒了一切。
“去那边。”陈凡指着那片轮廓,“找栋结实的楼,轮流休息。保持警惕。”
希望再次微弱地燃起,支撑着几乎麻木的双腿向那片建筑挪去。
靠近后才发现,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学校或者培训中心。锈蚀的铁艺大门歪斜地敞开着,门柱上模糊的字迹难以辨认。院内荒草齐腰深,几栋红砖楼房如同沉默的巨人,窗户大多破损,墙皮剥落,布满苔藓和雨渍。一种比维修站更浓重的荒废和死寂感扑面而来。
但相比野外,这里的建筑至少能提供遮风避雨的可能。
陈凡选择了一栋位置相对居中、结构看起来最完整的四层主楼。楼门早已不知去向,门厅里堆满了垃圾和落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菌味道。
“检查一楼房间,找间容易防守的。”陈凡哑声吩咐,自己则强撑着走向楼梯口,向上张望。楼梯扶手上积着厚厚的灰,台阶上散落着碎玻璃和杂物。
张浩和大壮很快清理出一间靠近楼梯口、原本像是值班室的小房间。房间有厚重的木门,窗户虽破但位置较高,易守难攻。
众人挤进狭小的空间,几乎是立刻瘫倒在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极致的疲惫和脱力感潮水般涌上,几乎瞬间就能将人拖入昏睡。
“不能都睡。”陈凡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浩子,第一班岗。一小时……后叫我。”
张浩重重点头,挣扎着移动到门边,透过门缝警惕地注视着外面昏暗死寂的门厅。其他人再也支撑不住,几乎在闭上眼睛的瞬间就陷入了昏沉而不安的浅眠之中。
陈凡没有立刻睡去,他强打着精神,从怀里掏出那本从岗亭得来的皮质日志和那块身份牌,就着门缝透入的微弱天光,再次仔细翻阅。
日志里的记录琐碎而充满怨气,除了之前看到的信息,在几段抱怨伙食和天气的文字间隙,他注意到一条不起眼的记录:
“……‘棱镜’的补给车队改用新路线了,绕开旧省道,走西边的废弃铁路支线……那破路况,真他妈折腾……说是为了避开‘回声’……搞不懂上面怎么想的……”
废弃铁路支线?新路线?“回声”?
又是一些陌生的词语,但“废弃铁路支线”和“新路线”让他心中一动。这是否意味着,“灰塔”运输队的行进路线并非固定不变?如果他们能掌握这条新路线……
还有“回声”,这听起来不像是一个地名或代号,更像是一种……现象?或者威胁?
信息支离破碎,却蕴含着巨大的可能性。他将这条信息牢牢记住。
他又拿起那块身份牌,金属的冰冷触感让他精神稍振。牌子上的名字是“李胜”,编号“hS-”。边缘的扭曲痕迹明显,像是被人仓促间从链条或衣服上扯下。这牌子的主人遭遇了什么?为什么牌子会遗落在那个岗亭?
一个个疑问在疲惫的大脑里盘旋,最终抵不过沉重的睡意,他握着身份牌,意识也逐渐模糊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轻微却持续的刮擦声惊醒。
不是张浩叫醒他,那声音来自……外面?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张浩也正紧张地透过门缝向外看,对他打了个“有情况”的手势。
陈凡立刻清醒,轻轻摇醒身边的王钊和大壮。所有人都被惊醒,瞬间睡意全无,紧张地握紧了武器。
刮擦声断断续续,似乎是从楼上传来的。像是指甲划过木板,又像是某种东西在拖拽重物。
在这死寂的废墟里,任何声音都显得格外诡异惊心。
“是什么?”李莉声音发颤,几乎要哭出来。
陈凡摇摇头,示意大家绝对安静。他侧耳倾听,那声音似乎在三楼或者四楼移动,缓慢而执着。
不像是有智慧生物刻意搜索,更像是什么东西在无意识地游荡……或者是被困住的动物?
等待了十几分钟,那声音没有靠近,也没有远离,一直在楼上徘徊。
“不能一直等下去。”陈凡压低声音,“我上去看看。浩子,王钊,你们守在这里。有任何不对,立刻带她们从后面窗户走。”
“太危险了!”张浩急道。
“必须弄清楚是什么。万一把别的东西引来,我们都得死在这。”陈凡语气坚决。他必须排除威胁。
他深吸一口气,拔出刀,悄无声息地滑出值班室,沿着堆满杂物的楼梯向上摸去。
越往上,灰尘越大,那刮擦声也越清晰。在三楼走廊,他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一个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正用一把生锈的消防斧,一下一下地、不知疲倦地劈砍着一扇紧闭的办公室木门。那身影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污秽的校工服,动作僵硬而迟缓,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不是“蝰蛇”的人。是一个被困在这里、可能已经失去神智的幸存者?或者……更糟?
陈凡缓缓靠近,尽量不发出声音。
那身影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到来,依旧专注地、机械地劈砍着木门,仿佛里面有什么他极度渴望的东西。
就在陈凡距离他还有五六米远时,那身影突然停下动作,猛地转过头来!
一张扭曲、脏污、双眼浑浊没有任何焦点的脸映入眼帘。他的嘴角流着涎水,看到陈凡,喉咙里的嗬嗬声陡然变得尖锐起来,举起消防斧就摇摇晃晃地冲了过来!
不是幸存者!是那种完全失去理智、只剩下攻击本能的疯狂者!末世里并不少见,通常是受了过度刺激或者大脑损伤。
陈凡侧身轻易地躲过这笨拙的攻击,反手用刀柄狠狠砸在他的后颈上。
那身影闷哼一声,软倒在地,昏了过去。
陈凡松了口气,不是最坏的情况。他看了一眼那扇被劈砍得伤痕累累的木门,门牌上写着“档案室”。
鬼使神差地,他试着推了推门。门竟然没有锁死,应手而开。
里面同样是狼藉一片,文件柜东倒西歪,纸张散落一地。但在角落一个翻倒的保险柜旁边,散落着几个烧了一半的文件夹,其中一个的封皮上,赫然印着“xx市应急避难所初步规划图”!
陈凡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上前捡起那些残页。
图纸是本市及周边区域的局部地图,上面标注了几个鲜红的五角星,旁边写着“预案避难所”字样,还有简单的物资储备符号!其中一个五角星的位置,就在他们现在所在区域的西北方向,一片名为“翠谷”的山地区域!
虽然图纸残缺,信息模糊,但这无疑是天大的发现!一个官方的、可能尚未被完全破坏或占据的避难所!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张浩压抑的惊呼和一阵混乱的声响!
出事了!
陈凡抓起那几张残页,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向楼下。
希望刚刚露出一线微光,危机却已再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