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越早已按捺不住,围着火堆打转,不住吞咽口水。
黄昭走到华哥儿身边,佯装观看汤色,低声飞快道:“元化兄,时机正好。”
华哥儿手下动作不停,面色如常,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袖袍微动间,一些无色无味的细腻药粉已悄然落入那锅香气扑鼻的牛肉汤中。
正是经过改良、效力强劲却不易察觉的——“沸儿散”。
药性温和,足以让人沉沉睡上一觉,却不会伤及根本。
很快,烤肉外焦里嫩,肉汤热气腾腾。
众人加上一猴一鼠围坐火堆旁,大快朵颐。
如此新鲜的野味,无疑是极大的享受。
“来,越弟,尝尝元化兄的手艺。”黄昭拿起一串烤肉,递给董越。
“多谢兄长!”董越接过,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呵气,却连连称赞,“香!真香!华先生好手艺!”
他又盛了满满一碗肉汤,吹着气喝下,暖意顿生,话也更多起来:“兄长,这趟出来真是痛快!办了正事,见了世面,还有如此口福!回去定要跟叔父好好说说,这等好差事,以后还得多多派给我才是!”
黄昭看着他毫无心机的笑脸,心中掠过一丝歉意,笑道:“回去之后可要收心,每日好好修炼,莫要只顾玩乐,不然你叔父可不会轻饶了你。”
“兄长放心,我心里有数的!”董越拍着胸脯,说得急了,一口肉噎在喉咙,顿时面红耳赤,捶打胸口。
“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快喝口汤顺一顺。你呀,就是命里跟牛犯冲,日后还是多吃羊肉为妙。”
董越灌下几口汤,好不容易缓过气,闻言失笑:“兄长,你又开玩笑唬我,哪有人跟牛犯冲的?”
“你忘了,兄长我可是会相面的,我说的话,你一定要当真。”
然而,此时董越已觉得一阵强烈的困意如同潮水般涌上头顶,眼皮沉重得几乎撑不开,视野开始模糊旋转。
他晃了晃脑袋,试图保持清醒。
黄昭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他扶住董越的肩膀,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这不是玩笑!你需牢记我的话,日后无论如何,定要小心提防身边……姓牛之人!”
“姓……牛?”董越的意识已然模糊,根本无法思考这奇怪的叮嘱,只是本能地喃喃应道:“好……好的,我记住了,兄长……”
话音未落,头一歪,便靠在黄昭肩上沉沉睡去。
周围的几名亲卫也早已东倒西歪,鼾声渐起。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黄昭和华哥儿、平静的脸庞。
两人迅速起身,将董越和几名卫兵妥善安置在马车内,盖好毛毯以防着凉。
又将马匹和马车赶至林深隐蔽处拴好,确保他们醒来前不易被路人或野兽惊扰。
做完这一切,黄昭最后看了一眼马车方向,心中默道:“越弟,保重。但愿他日相见,非是敌手。”
夜色深沉,四野寂静。
华哥儿背起药箱,黄昭拍了拍腰间的皮袋,里面是小金子和养魂珠,两人相视点头,不再犹豫,转身掠入茫茫夜色之中,很快便消失在官道另一侧的密林小径里。
方向,并非返回董卓军营。
林间小径蜿蜒,星月微光勾勒出前路的轮廓。
黄昭与华哥儿步履轻快,初时还带着几分警惕,但走出数里后,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下来。
“呼——”黄昭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总算……彻底离开了。”
华哥儿侧头看他一眼,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怎么,离开董校尉的麾下,让你如此轻松?他待你可不薄,军侯之职,赏赐之丰,旁人求都求不来。”
黄昭摇摇头,随手拨开挡路的低垂枝桠,“唉,董卓这个人啊!……你不懂,反正离他越远越好就对了。也不必再时刻担忧成为棋局上的棋子,或是被卷入无谓的兵祸之中。”
“如今你也算初步有了自保之力,往后有何打算?天下之大,总该有个去处。”
黄昭看向华哥儿,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
“元华兄为何要这样问我?——我现在不就是元化兄你的随从吗?自然是你去哪,我就跟到哪喽!”
他说着就要作势去抢华哥儿的药箱。
“我来给你背药箱、打下手、试新药……呃,当然试药得加钱!反正跟着你这位神医,总饿不死,说不定还能混个名医弟子的头衔,以后行走江湖也方便不是?”
华哥儿连忙护住药箱,不给他抢,笑骂一声:“滚蛋!谁要你这惹祸精当随从?
还不够给我添乱的!
试新药倒是个好主意,正好我新配了一副‘舒筋活络散’,药性猛烈了些,正缺个皮糙肉厚的来试试反应……”
这时,一直安静蹲在华哥儿肩头的火娃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轻松,兴奋地“唧唧”叫了两声,灵活地一跃而下,在前后左右的树枝间来回腾跃穿梭,时而倒吊下来,对着从皮袋中探出头来的小金子龇牙做鬼脸。
忽然,华哥儿脚步一顿,手臂倏地抬起,拦住了身旁的黄昭。
前方十余丈外,一棵老松的阴影下,隐约坐着一个人影。
那人身形如山岳般沉凝,仿佛已与那片黑暗融为一体。
清冷的月光费力地透过松针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点斑驳的光晕,恰好照亮了那人的动作——
只见那人正低垂着头,专注于手中之物。
一柄形制古拙、隐泛暗金流光的环首长刀横于膝上。
刀身比寻常环首刀更为厚重,即便在微弱光线下,亦能感受到其材质的不凡,刃口处一点寒芒凝而不散,令人心悸。
那人手持一方粗布,动作沉稳而专注,正一遍、又一遍地、极其缓慢地擦拭着那暗金色的刀身。
布帛掠过刃口,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林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某种仪式,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韵律感。
他擦拭得如此投入,松影在他身上摇曳,与他沉凝如山的气息融为一体。
虽静坐不动,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仿佛他并非坐在那里,而是早已与那片土地、那棵古松一同生长了千年万年。
虽看不清对方面目,但那股如有实质的压迫感,已让黄昭头皮微微发麻,莫非是遇到劫匪了?但这气势,绝非寻常剪径毛贼!
“元化兄,小心。”
华哥儿深吸一口气,朝着那黑影拱了拱手,扬声道:“前方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夜深露重,在此相候,不知有何见教?”
那人这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收刀入鞘。
他站起身来,声音洪亮沉稳,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某家,南阳黄汉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