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渐消,隔离区的后续康复与扫尾等事务,已逐步被移交给太医院与京兆尹接管。
连续多日不眠不休的宁书冉,终于能够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了兰亭苑。
月嬷嬷早已在门前翘首等候,见自家小姐平安归来,虽然面色憔悴,眼底却亮得惊人,悬了多日的心这才稳稳地落下。
她连忙上前伺候,备好热水让宁书冉沐浴更衣,又端上一碗温热的参茶,这才小心翼翼地禀道:“小姐,您不在时,宫里的王公公来宣过旨了。”
宁书冉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倦意:“哦?说了什么?”
“旨意说,陛下念您举报有功,特封‘和越郡主’,享亲王之女俸禄,赐丹书铁券,见驾不跪,可自由出入宫禁。”
月嬷嬷仔细地复述着,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喜色,随即又压低了声音,“还有……王公公特意提了宁国公府的判决。“
”老爷……宁远山判了斩立决,书恒少爷和书瑶小姐流放三千里。不过陛下开恩,宁国公府的家产并未全抄……”
宁书冉抬眸,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月嬷嬷续道:“旨意说,先前被宁远山霸占挥霍的,原是邀月公主的嫁妆。如今陛下做主,将宁国公府现有的产业、田庄、铺面,尽数划归小姐名下,说是…… 给郡主您的补偿与体己。”
宁书冉怔住了。
这着实出乎了她的意料。
宁国公府虽不复鼎盛,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残存的产业依旧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禹帝这般安排,补偿是幌子,真正的用意怕是要将她与皇室更深地捆绑,顺带彰显皇恩浩荡。倒是这笔近乎“嫁妆”的财富,此刻成了她手中实打实的筹码与资源。
“老奴当时按小姐先前的吩咐,” 月嬷嬷现在仍有些后怕,“谎称您不幸染了瘟疫,正在院里静养,不便接旨露面,怕过了病气给公公。王公公倒没强求,留下旨意和赏赐,只说让您好生休养,病愈后记得进宫谢恩。”
宁书冉微微颔首,月嬷嬷处置得已经十分的妥帖。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嬷嬷,把那些地契、房契都收好。府里如今就我们几个,产业那边,你先挑几个可靠的老掌柜暂管,账目务必理清,日后我自有安排。”
“另外,宁远山他们的判决下来了,府里的丫鬟仆人很快会被放出来。你拣些人品老实的留下用,其余的便发卖了吧。还有青萍,也得安置妥当。”
“是,小姐。” 月嬷嬷应声领命。
宁书冉斜倚在软榻上,闭着眼睛揉着额角,指腹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试图驱散连日积压的疲惫。可大脑却未敢停歇,正飞速地运转,梳理着眼前盘根错节的局势。
宁远山伏诛,宁书恒兄妹流放,这份判决虽狠,却在她的意料之中。
只是三皇子禹泽那边迟迟没有定论,像一柄悬在半空的利剑,让她隐隐觉得,禹帝心中似乎正权衡着更深的棋局,那盘棋里藏着的东西,远比眼下的输赢更复杂。
还有北境……
墨衍要同时应对乾国大军与潜伏的萧烈,能否游刃有余?禹珏的身体刚好转没多久,又能否扛住战场的风霜与杀机?
尽管她信墨衍的智谋、也见得到禹珏的成长,可刀剑无眼,暗处的阴谋更防不胜防,一丝担忧便如细密的丝线般,悄无声息地缠绕在心间,越收越紧。
思绪正纷乱间,窗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三短一长,是约定的暗号。
“进来。”
宁书冉并未睁眼,单听那沉稳的脚步声,便知是秦风。
秦风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清寒之气,脸色凝重里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古怪。
他快步走到软榻前,躬身低声道:“谷主,北境和京都,都有新消息传来。”
宁书冉倏地睁开眼睛,眸中的倦意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清冽如冰的锐光:“说!”
“北境战事仍胶着着。” 秦风的语速陡然加快,“乾军主力未退,只因先前飞羽营持续袭扰,加锁龙关守得严密,攻势才暂歇。“
”四殿下与冯将军已稳住了阵脚,正寻反击的时机。公子在协助整饬军务、排查内奸,暂无危险。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几乎贴耳:“萧烈及其党羽如鬼魅般难缠,几次想毁我军的粮草水源,虽未得手,却添了不少的麻烦,公子正全力追查其踪迹。”
宁书冉微微颔首。
北境的战况虽紧,但尚在可控的范围,有墨衍在,她悬着的心稍稍放松。
目光转向秦风,捕捉到他刚刚语气里那丝异样:“京都的消息呢?是关于三皇子的?”
秦风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把声音压得更低:“谷主料事如神。正是三皇子禹泽的处置…… 下来了。陛下下旨,赦免了他的通敌叛国之罪。”
“赦免?”
宁书冉猛地坐直身体,眼中掠过真切的讶异。
通敌叛国乃十恶之首,纵使证据单薄,牵涉皇子也是惊天大案,禹帝竟轻轻地揭过了?
“是,赦免了。”
秦风确认道,语气里裹着几分讥诮,“旨意说,经三司详查,宁远山走私军粮属实,却无实证表明三皇子与他勾结,更无法证实殿下知晓或传递情报,故‘通敌’罪名不成立。”
宁书冉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好一个‘无法证实’!那四皇子中毒之事呢?难道没有线索指向三皇子?”
秦风的表情愈发的古怪:“这正是关键。陛下在旨意里也提了此事,说下毒之事‘证据链尚有瑕疵,不足以定皇子重罪’。”
宁书冉的心头豁然开朗,禹帝的算盘打得可真精!
好一个“证据链瑕疵”!他根本就不想坐实禹泽的死罪!
他这是在平衡朝局!
太子一系借宁国公案打压三皇子太过狠绝,眼看就要独大,绝非禹帝愿见。他要留下禹泽这个被打断脊梁、失了争储资格的儿子,继续牵制太子!
通敌罪可赦,但下毒的嫌疑如同一根毒刺,永远扎在那儿,让禹泽抬不起头来!
“所以,死罪虽免,陛下仍下旨申饬三皇子‘御下不严’、‘行为失检’,致使小人构陷,搅得朝局动荡。罚他闭门思过三年,非诏不得出府,且收回了所有封地与部分亲王俸禄。”
秦风补充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了然,“朝野都看得明白,三殿下虽保下了性命,却已名声尽毁、圣心尽失,彻底断了向上的路。如今不过是个被圈养的闲散皇子,再无半分威胁了。”
宁书冉缓缓地靠回软榻,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叩,发出规律的轻响。
禹帝这一手,果然老辣。
既敲打了太子,示意他适可而止;又保下三皇子性命,维持着他最看重的制衡局面。
至于真相?在帝王的权衡之术面前,竟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赵文渊呢?” 她忽然问。那个老狐狸,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赵尚书被定了‘教孙无方,治家不严’,罚俸一年,却仍留任户部尚书。” 秦风回答,“陛下还需他调度国库钱粮,支撑北境战事呢。”
宁书冉了然。
一切皆以“稳定”与“平衡”为要。
她沉默片刻,话锋陡转:“宁书恒和宁书瑶,何时流放?”
“三日后,由刑部差官押解,前往北疆苦寒之地。”
宁书冉的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三天…… 足够了。”
她曾说过,要送他们一份“大礼”。这份礼,可不是简单的羞辱那般轻巧。
柳蓉儿死了,宁远山也将伏诛,他们兄妹以为流放就是尽头?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要让他们在流放的路上,便尝尽人间至苦,为他们母亲当年的恶行,也为了他们自己曾施加给原主的欺辱,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而这,或许还能成为撬动某些秘密的杠杆……
“秦风,” 宁书冉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你去办几件事。”
“谷主请吩咐。”
“第一,让北境的人手全力配合公子,务必护他与四皇子的周全,尤其要防萧烈的阴招。有任何异动,即刻回报。”
“第二,查清楚押解宁书恒兄妹的差官底细,看看有没有能‘为我所用’的。另外,去备几样‘特殊’的东西……”
她凑到秦风的耳边低语几句,秦风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化为全然的服从,眸底还漾起一丝冷厉:“是!属下明白!定办得妥帖!”
秦风领命退下。
宁书冉重新闭上眼,脑海中却已勾勒出一幅清晰的图景。
禹泽的结局已定,不足为虑。太子经此一挫,暂会收敛锋芒。
那么接下来,她的重心,除了关注北境,便是要借着“和越郡主” 这个新身份,进宫“谢恩”—— 找机会会一会那位深藏不露的安太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