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尔学院的暑假在7月的浪潮中，拉开序幕。
芝加哥奥黑尔国际机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忙的跑道。
路明非站在一家规模不小的免税店里，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有点眼花缭乱。给叔叔婶婶和路鸣泽带什么好呢？他对美国特产实在没什么研究。
“师兄，你说……带点啥回去好？”路明非拿起一罐包装花哨的坚果，又看了看旁边一堆印着“I ? NY”的帽子t恤，有点拿不定主意，“我婶婶喜欢实用点的，叔叔好烟酒，路鸣泽那小子就认牌子……”
楚子航推着两人的登机箱，如同一座沉默的灯塔矗立在他身旁。闻言，冰蓝色的眼眸扫过货架，给出了极其务实的建议：“维生素、鱼油，长辈用。杰克丹尼威士忌，男士。苹果电子产品，年轻人。”
路明非眼睛一亮：“有道理！”他立刻行动：给婶婶挑了几瓶标注着“中老年女性专用”的综合维生素和深海鱼油礼盒，给叔叔选了一瓶包装精美的杰克丹尼田纳西州威士忌，至于路鸣泽……他最终咬牙拿了个最新款的ipod touch，这玩意儿在高中生里绝对是硬通货，够堵那小胖子的嘴了。楚子航全程沉默地充当人形行李架和移动参照物，看着他像松鼠囤粮一样往购物篮里塞东西。
巨大的空客A380平稳地爬升至平流层，舷窗外是翻滚的云海。机舱内，乘客大多在休息或看电影。路明非和楚子航坐在靠窗的位置，难得的闲暇时光。
“师兄，你看过《浮士德》吗？”路明非放下手中的杂志，忽然开口问道。他语气随意，像是在聊一个普通的文学话题。
楚子航侧过头，微微颔首：“歌德的巨着。魔鬼梅菲斯特与浮士德的赌约，人类对知识、权力、爱情、美的无尽追求，最终在创造性的劳动中找到救赎。”他的回答精准而学术，如同在课堂上复述要点。
“是啊，”路明非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舷窗外无垠的蓝天，声音带着一丝悠远，“为了追求自己渴望的东西，哪怕明知是与魔鬼交易，哪怕付出灵魂的代价，也义无反顾……你说，浮士德最后真的赢了吗？或者说，他追求到的‘那一刻’，真的值得他付出的一切吗？”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楚子航。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这个哲学命题：“歌德认为，在创造的瞬间，人是可以满足的。但这满足，是否足以抵消之前的迷失与代价……因人而异。”他的回答依旧冷静客观。
“也许吧。”路明非笑了笑，话题忽然一转，“那《罗密欧与朱丽叶》呢？莎翁的悲剧。两个家族的世仇，却诞生了最纯粹炽热的爱情。为了爱，可以抛弃姓氏，可以直面死亡……师兄，你觉得，如果罗密欧和朱丽叶知道他们爱情的结局是双双殒命，他们还会选择在阳台下相遇吗？还会选择私定终身吗？”
楚子航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波动。爱情，对他而言是比《浮士德》更遥远和难以理解的领域。
他思考了几秒，给出了一个非常“楚子航”式的答案：“从理性角度看，预知悲剧结局会极大降低选择的可能性。但情感，往往是非理性的。剧本的设定，本身就强调了宿命与冲动的不可抗力。”
他顿了顿，补充道，“悲剧的美学价值，往往在于其不可避免性。”
“宿命与冲动……”路明非低声重复着，眼神深邃地看着楚子航，仿佛透过他那张俊美却缺乏表情的脸，看到了未来那个尼伯龙根深处绝望的拥抱和冰冷的刀锋。“是啊，有时候，明知道是飞蛾扑火，也控制不住那奔向光明的本能。哪怕结局是毁灭，那一刻的绚烂，也足以刻骨铭心，让人无怨无悔。对吧，师兄？”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仿佛在谈论剧中人，又仿佛在诉说某种无法明言的预言。
楚子航微微蹙眉，他感觉到了路明非话语里更深沉的东西，但那种情绪过于复杂，超出了他惯常理解的范畴。
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戏剧的感染力，正在于此。”
楚子航并不知道，路明非谈论的浮士德的执着、与魔鬼的交易、罗密欧与朱丽叶那被世仇诅咒却炽烈燃烧的爱情、以及那飞蛾扑火般的宿命感，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指向了他自己未来那场痛彻心扉的爱恋与抉择。
路明非在谈论艺术，更在谈论楚子航即将被改写的、血色的命运篇章。
飞机穿越晨昏线，降落在机场t3航站楼。两人取行李，过海关。
“师兄，”路明非深吸了一口熟悉的空气，看向身边的楚子航，脸上带着点期冀和小心，“那个……能不能先陪我去趟我家？跟叔叔婶婶报个平安。然后……我想跟你去你家拜访一下叔叔阿姨？”
楚子航看着他，眼神示意他继续。
路明非挠了挠头，组织着语言：“是这样，我跟我叔叔婶婶住一起，他们……尤其是我婶婶，管得挺严的。平常晚上出门或者晚归都要报备，更别说在外面过夜了。我高中那会儿就特别想自己搬出来住，自由自在，可惜兜比脸干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引以为傲的黑卡，语气轻松起来，“现在不一样了，校长给的经费很足。而且……”
路明非看向楚子航，眼神带着恳切：“师兄你不是说假期想一起切磋刀法吗？在外面租个房子，场地、时间都方便，也不怕吵到家里人。我想……能不能麻烦你跟我叔叔婶婶说，是你邀请我去你家做‘学术研究’或者‘合作课题’？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地搬出来了！就说课题需要独立空间和灵活时间，我们得在外面租个地方专心搞？” 路明非努力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更符合“卡塞尔精英”的人设。
楚子航安静地听着，眼眸里没有波澜，似乎在评估这个方案的逻辑性和可行性。短暂的沉默后，他点了点头：“可以。” 对他而言，这只是达成“持续练刀”目标的一个必要步骤。
“太好了！谢谢师兄！”路明非如释重负，笑容灿烂。
两人打车驶向路明非叔叔家所在的、充满生活气息的老旧小区。爬上熟悉的、贴满小广告的楼梯，敲响了那扇熟悉的铁门。
“谁呀？”婶婶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门被拉开。
看到门口的路明非和他身后那个气质冷冽、面容英俊得不似凡人的楚子航时，婶婶明显愣住了，随即脸上堆起热情得有些夸张的笑容：“明非回来啦！这位是……”
“叔叔，婶婶，鸣泽！”路明非赶紧招呼，侧身让楚子航进来，“这是我大学的师兄，楚子航！就是我们仕兰中学那个神话级的学长！现在在大学里特别照顾我！”
“楚子航？！”路鸣泽闻声从自己房间冲出来，看到真人，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楚……楚学长？真是你啊！快请进快请进！” 楚子航在仕兰中学是传奇，是家长会上被老师反复提及的标杆，他的名字在家长圈里如雷贯耳。
叔叔也从沙发上站起身。
楚子航微微颔首，礼貌而疏离：“叔叔，婶婶，你们好。打扰了。” 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峻气场，让原本就狭小的客厅显得更加逼仄。
路明非赶紧把带来的“美国特产”奉上：“婶婶，这是给您带的维生素和鱼油，对身体好。叔叔，这是给您带的美国威士忌。鸣泽，这是给你的。”他把ipod touch塞给目瞪口呆的堂弟。
婶婶接过礼物，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一边招呼楚子航坐，一边用看金龟婿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路鸣泽捧着崭新的ipod，一时忘了吐槽路明非，只顾着偷瞄这位传说中的学神。
路明非趁机抛出“计划”：“婶婶，叔叔，这次回来，主要是楚师兄他们学院有个很重要的合作研究项目，邀请我一起参加。项目要求特别高，需要独立安静的环境，经常要熬夜讨论数据什么的。所以楚师兄想邀请我暂时住到他家那边去，方便一起搞研究。” 他指了指楚子航，“楚师兄家条件好，也安静。”
楚子航适时地、言简意赅地证实：“嗯。项目需要。我会负责。” 几个字，分量十足。
婶婶一听是去楚子航这样的“天之骄子”家里做“高大上”的研究，脸上简直乐开了花：“哎呀！这是好事啊！天大的好事！去！必须去！跟着楚同学好好学！见见世面！” 她一把拉过路明非，避开楚子航的视线，飞快地往他手里塞了一卷卷得紧紧的钱，压低声音：“拿着！一千块！到了人家家里，手脚勤快点！眼里要有活！别跟在家似的懒懒散散！嘴甜点！别给楚同学丢脸！”
旁边的叔叔也凑过来，趁着婶婶不注意，动作迅捷地往路明非另一只手里塞了几张钞票，小声说：“我最后的私房钱，五百……在外面，吃好点，注意安全。” 眼神里带着点笨拙的关心。
路明非握着手里带着体温的钞票，看着婶婶虽然唠叨但掩不住高兴和“攀上高枝”般的得意，还有叔叔那朴实的叮嘱，心里暖暖的，用力点头：“放心吧婶婶，叔叔！我一定不给师兄添麻烦！”
告别了叔叔婶婶，以及抱着ipod傻乐的路鸣泽，路明非和楚子航再次打车，前往的楚子行家。
车子驶入一个闹中取静、绿荫环绕的高档社区，在一栋线条简洁流畅的现代风格别墅前停下。开门的是楚子航的母亲苏小妍。她保养得宜，气质温婉娴静，看到儿子带着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孩回来，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又欣慰的笑容。
“子航！回来啦！这位小朋友是……”苏小妍好奇而热情地打量着路明非。
“妈，这是我大学同学，路明非。”楚子航介绍道。
“阿姨好！我是路明非，师兄在学院里特别照顾我，是我的榜样！”路明非立刻露出乖巧灿烂的笑容，嘴甜地问好。
“哎呀！快进来快进来！外面热！”苏小妍高兴地把两人迎进凉爽的客厅，“子航还是第一次主动带同学回家呢！除了他过生日我们要求他请同学来，平时可请不动他！” 别墅内部装修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百合香。
客厅里传来一阵欢快的谈笑声。只见三位打扮时尚、气质不俗的女士正围坐在精美的茶具旁，品着茶，吃着精致的点心。看到楚子航和路明非进来，都投来好奇而友善的目光。
“小妍，这就是子航带回来的小朋友？看着真精神！”一位烫着优雅波浪卷的阿姨笑着打招呼。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啦？我们子航也知道带朋友回家玩了？”另一位短发干练的阿姨打趣道。
“小伙子挺标致嘛，有女朋友没？”第三位穿着改良旗袍的阿姨笑眯眯地问。
苏小妍笑着介绍：“这是我最好的姐妹们，柳姐、陈姐、张姐。这是我儿子楚子航的同学，路明非。”
路明非赶紧乖巧地一一问好：“柳姨好！陈姨好！张姨好！” 他的活泼开朗和恰到好处的礼貌，很快赢得了苏小妍和闺蜜团的一致好感。苏小妍忙着张罗水果饮料，路明非就陪着她聊天，话题自然转到了楚子航身上。
“阿姨，您不知道，师兄在学院里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路明非一脸真诚地开启“夸夸模式”，“学习就不用说了，门门功课顶尖！关键是人还特别好！我刚去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啥都不懂，都是师兄手把手教我，带我熟悉环境，特别照顾我！” 他巧妙地将卡塞尔包装成一个注重精英培养的顶尖私立大学，所有关于龙族和言灵的危险课程都没有提及。
苏小妍听得心花怒放，看着路明非的眼神充满了慈爱：“真的呀？子航这孩子，在家话少得可怜，问他学校的事，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原来在学校这么会照顾学弟啊！明非，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阿姨听了真高兴！” 她感觉儿子身上那层生人勿近的冰壳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
楚子航安静地坐在单人沙发上，听着路明非面不改色地给自己叠加“乐于助人”、“关爱后辈”的光环，冰蓝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困惑，但并未出声纠正。
他只是在路明非提到“手把手教我”时，目光扫过路明非，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认了“教刀法”这一核心事实。虽然他才是被教的一方。
愉快的午餐后（席间路明非再次凭借“乖巧懂事”和“对楚子航的崇拜”赢得了全场好感），路明非觉得时机成熟了。他放下筷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认真和歉意：“阿姨，柳姨、陈姨、张姨，谢谢你们的盛情款待！饭菜太好吃了！不过，我和师兄这次回来，其实学院还布置了一个很重要的暑期社会实践调查任务，要求很严格，需要独立完成，还要经常在外面跑，收集数据什么的。住在家里可能会不太方便，也怕影响叔叔（指楚子航那位事业繁忙、午餐露了个面又匆匆离去的继父）和阿姨休息。所以……我们打算在外面租个房子住，这样工作起来更方便。”
苏小妍和她的闺蜜们脸上顿时露出了不舍和担忧。苏小妍关切地问：“一定要出去住吗？外面多不方便啊，吃饭洗衣怎么办？安全吗……”
“妈，学术研究需要独立空间和灵活性。”楚子航简洁地开口，语气带着他一贯的笃定，“我会安排。安全无虞。” 他看向路明非，补充道，“我和明非一起。”
听说儿子也要出去住，苏小妍更不放心了。但看着楚子航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看路明非那“机灵可靠”的样子，她最终还是妥协了，拉着路明非的手反复叮嘱：
“那……那好吧。明非啊，你多费心，帮阿姨看着点子航，他生活上太简单了，就知道练……练那些课业！你们俩在外面一定要互相照顾！按时吃饭！租个好点的小区！钱不够一定跟阿姨说！”
旁边的闺蜜们也七嘴八舌地嘱咐着安全、饮食、作息等细节。
在苏小妍和闺蜜团充满牵挂的目光中，路明非和楚子航拖着行李箱，再次走出了那栋温暖舒适的别墅，融入了午后炽热的阳光里。
路明非回头望了一眼绿荫掩映下的楚家，又看了看身边沉默却目标明确的楚子航，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带着期待与谋划的弧度。
计划的第一步，尘埃落定。接下来，就是等待那位名为“夏弥”的少女，如同命中注定般，再次闯入楚子航平静而孤独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