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嬷嬷之事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虽被胤禛以铁腕迅速扑灭,但其带来的寒意与创伤,却深深烙印在雍亲王府每个人的心头。弘晖世子虽侥幸脱险,却元气大伤,变得愈发沉默寡言,正院的气氛也因此低迷了许久。福晋宜修经此一事,对院中仆役的管束更加严苛,眉宇间也添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惊弓之鸟般的警惕。
东偏院在这场风波中,因陈希的提前警觉和胤禛的及时处置,并未受到实质牵连,反而因揪出内奸而更显其“祥瑞”或“敏锐”之处。但这并未带给陈希多少安慰,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在这座王府里,即便他们母子谨小慎微、力图“和光同尘”,也难逃被卷入旋涡的命运。恶意如同无孔不入的瘴气,随时可能从任何角落弥漫开来。
她将更多的心力放在了与铜镜的沟通和对弘曕的引导上。那日铜镜对污浊意念的感应,让她看到了这面镜子除了预知、观气之外,另一种潜在的、或许更为玄妙的能力——辨别人心善恶,感应意念清浊。她开始尝试在更日常的情景下运用这种感应,不再仅仅局限于危险的预警。
这日,顾慎照常前来。经过诅咒风波,他对弘曕的教导愈发注重心性的锤炼。他今日带来的,并非书籍琴谱,而是一块未经雕琢、表面粗糙、却隐隐透着温润光泽的天然黄水晶原石。
“弘曕,”顾慎将原石放在弘曕面前的小几上,“今日我们不读书,不抚琴,只静观此石。”
弘曕好奇地看着那块不起眼的石头,伸出小手,轻轻触摸其粗糙的表面。
“闭上眼,”顾慎的声音低沉而富有引导性,“试着去感受它。它历经千万年地火锤炼,饱受风沙磨砺,方得此形。其内里,蕴藏着天地赋予的沉稳与光华。感受它的‘静’,它的‘定’。”
弘曕依言闭目,小手依旧停留在原石之上。起初并无异样,渐渐地,他周身那股内敛的气息似乎与那原石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共鸣。他的小眉头微微舒展,呼吸变得愈发绵长平稳。
陈希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一动,悄然取出了铜镜。她并未刻意驱动,只是将镜面朝向弘曕和那块原石。奇异的是,镜面之上,并未显现任何景象,却仿佛化作了一面更为澄澈的“心镜”。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从弘曕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纯净而好奇的探索意念,如同初生的藤蔓,轻柔地缠绕上那块原石;而从原石反馈回来的,则是一种厚重、沉稳、历经沧桑而不改其质的恒定能量。两者交汇,并非激烈的碰撞,而是一种缓慢的、无声的浸润与融合。
更让她惊讶的是,她也能隐约感受到顾慎身上散发出的意念——清冽、平和,如同深山洞穿岩石的溪流,带着一种引导与守护的意味,悄然环绕在弘曕与那原石周围,形成一个稳定的“场”。
这是一种超越了视觉和语言的交流,是心念与能量层面的无声对话。铜镜,便成了她窥见这玄妙世界的窗口。
良久,弘曕缓缓睁开眼睛,异瞳中闪过一丝如同被泉水洗涤过的清明。他看了看那块原石,又看向顾慎,小脸上露出一个恬静的笑容:“先生,石头,暖暖的,稳稳的。”
顾慎眼中笑意加深,抚须颔首:“很好。记住这种感觉。外境纷扰,人心叵测,你当如这金石,外朴内华,守住心中一点灵明,不为外物所动,不为浊念所染。”
这番话,语重心长。陈希知道,这不仅是说给弘曕听的,也是顾慎在借此机会,向她传递在这险恶环境中安身立命的更深层心法。守住本心,如同金石般坚定,方能在这污浊的泥潭中不被同化,甚至……潜移默化地影响周遭。
自那日后,顾慎时常带来各种不同的天然矿石或古旧器物,让弘曕感受其不同的“气”与“质”。有时是冰凉沁人的墨玉,有时是炽热明快的玛瑙,有时是沉郁古拙的青铜残片。弘曕在这种独特的“教学”中,对自身那与万物共鸣能力的掌控,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更加精微和内敛。他不再轻易被外界的恶意或杂乱气息所扰动,心性愈发沉静。
陈希则借助铜镜,默默观察、学习着这一切。她发现,当自己的心境也努力趋向于平和、坚定时,与铜镜的共鸣会愈发清晰,那种“观心辨意”的能力也似乎有所增强。她开始能更细微地分辨出来自不同人的善意、恶意、嫉妒或是平静。
这一日,胤禛难得有暇,来到东偏院考较弘曕功课。见弘曕不仅能背诵诗文,更能清晰地阐述顾慎所授“金石之质”的道理,虽童言稚语,却已初具章法,眼中不禁流露出真正的惊讶与赞赏。他目光扫过一旁静立的顾慎,以及眉宇间少了些惊惶、多了几分沉静的陈希,心中若有所思。
“顾先生教导有方。”胤禛对顾慎道,语气比以往多了几分真正的敬重。他或许不完全理解那些玄妙的感应,但他能看到弘曕实实在在的成长与变化,这比任何祥瑞之名都更让他安心。
“王爷过誉,是小阿哥天资颖悟。”顾慎谦逊道。
胤禛又看向陈希,目光复杂,最终只化作一句:“弘曕交给你,本王放心。”
这句看似平常的话,却让陈希心中微震。这或许是自她入府以来,胤禛给予的最接近信任的肯定。这份“放心”,不仅仅是对她照顾弘曕起居的认可,更是对她能在风雨中护住弘曕、并引导其正向成长的某种默许与倚重。
她知道,这份“放心”背后,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的挣扎,是铜镜一次次无声的指引,是顾慎玄妙的教导,更是她自身心志被不断磨砺的结果。
金石之契,在于历经锤炼而弥坚。
她与胤禛之间,与顾慎之间,乃至与怀中这面神秘铜镜之间,何尝不也是一种在风雨危局中逐渐形成的、脆弱而坚固的同盟之契?
前路依然凶险,但紧握着手中的“金石”与“心镜”,陈希觉得,自己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了一分在这深潭中走下去的勇气与底气。